她并无举兵革之心,有时候却也想着,能像这人一般扬眉吐气一回。
可老天爷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杨姗的脸上缓缓地绽出一个笑容,就像是一朵盛开整齐的鲜花,不与百花争艳,却已经艳冠群芳。
白凰翡毫不在意。这世上希望她死的人很多,多一个少一个实在无心计较。
“听说你在战场上受过无数的伤,那么多次,为什么你就没死呢?”杨姗低声诘问着,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再问眼前的当事人,又像是在质问老天爷。
她说:“你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因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你呢?你活的好好的,郡主之尊,大将军之衔,在枫城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你和秋拣梅夫妻恩爱,将来儿孙满堂,生活何等美妙?”
“可那些死去的人呢?你为他们伸冤雪恨,要为他们报仇,可这有用吗?”她脸上笑容越深,说出的话就越是令人心惊,“白凰翡,你怎么不去体会一下死是什么滋味,去下面感受一下黄泉路上的冰凉?你们不是常说道义吗?你死了,可以活很多人,为什么你还苟活着?”
白凰翡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抓住了青姑的胳膊,面上的神情却半点没动。她以为杨姗恨她,是因为自己头前耍了她。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绝非一车皮草能累积起来的。
她看着跪在地上状若疯癫的女子,问了一句:“我同你有仇吗?”
“有仇吗?”杨姗将身子靠坐在双腿上,冷笑着看着她,“那些因你而无辜枉死的人,他们同你有仇吗?那些曾经追随你出生入死的人,他们同你又有仇吗?荆国安居乐业的老百姓同你又有仇吗?你又为什么害他们?”
白凰翡无言可答。
她能说什么?难道说一句生死有命吗?那些沉甸甸的孤魂,岂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就能掩盖过去的?
白凰翡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与杨姗逞口舌之快。多耽搁一分,白漓江遇到危险的几率就多了一分。她必须撬开杨姗的嘴,令她说出实话来。
白凰翡慢慢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在脸上析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就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将她心中的忧虑与焦躁尽数掩藏。她折身当堂而坐,笑吟吟地看着堂下女子,长眉一扬,一副桀骜模样。
“这世道本就如此不公,该死的人长命百岁,不该死的人却魂归黄泉,你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已经忘却了白漓江,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眼睛里只有杨姗的悲痛、仇恨,“那么多人穷极一生,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来要我死,可我还是活的好好的。正如你所说,我们夫妻恩爱,将来儿孙满堂,生活美妙。可你呢?”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令杨姗的脸上的神情狰狞一点。
“你身陷囹圄,刑具加身,甚至还要背上谋害皇亲的罪名,累及全族。”越说到后头,白凰翡的神情愈发得意,仿佛已经看见了女子的未来一般,“你死了,遗臭千古,万人唾骂,可我还活的好好的。”
“你放心,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他们先撬开你的嘴,供出你幕后之人,说出你们的计划。”她牵了牵嘴角,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你或许了解过荆国的律法,知道他们不敢动用私刑,即便用刑也不过是些木杖之类的东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我从军十年,旁的没学会,倒是学了军中审讯犯人的那一套。先喂你吃点麻药,让你浑身酸软,失去了寻死的能力。然后将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敲碎,先从手指开始。一天敲碎一根,敲碎了之后会给你上药治疗,不会死。一个人的身体有两百多根骨头,等将你周身的骨头都敲完一遍,从前的骨头又好了,可以接着敲碎。你若觉得还能忍受,还可以割你身上的肉。我率领的红甲军中,有人能将一头猪仔片出数千片来,刀功十分了得,只可惜他死了。不过,军中负责审讯的老头曾经在一个俘虏的身上片下三百片……”
夜风穿堂袭来,整个公堂上的人同时一激灵,感觉寒意从尾脊骨一路爬到了头顶。列站两侧的衙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白凰翡的眼中露出些惊惧的神色来。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语言可以如此的冷,冷到仿佛有刀在他们身上慢慢地剐,不痛,只是寒意钻心。
林滨额头汗水直冒,他伸手抹了一把,却是冰凉的。他浑身的力道一下子就泄了,瘫软在张椅里。
一旁的陈渡比他稍好些,身体依旧坐的笔直,可搭在长案上的十指却在轻微地颤动着。
白凰翡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力求让人听清话中的每一个字。配合着她脸上柔柔的浅笑,令人不寒而栗。
纵使杨姗是久经迎送之人,此刻也不由的浑身颤抖,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连青姑的脸色都变得铁青,整个公堂之上,只有白凰翡在笑。她笑的犹如春华秋实,却结结实实地张出了一张寒冰织成的网,将公堂上的人与外头的暑热隔开来,感受着侵扰进心肺的凉意。
“小姐,查到了!”
一声轻呼从外头传来,紧接着,红儿小跑着登堂入室。她就像是冬天里的一束阳光,令那张笼罩在众人头顶的冰网在一瞬间散去,整个公堂的气温回升。
小丫头丝毫没察觉公堂上的异样,小跑到白凰翡身边,低声说道:“杨姗父母早死,有两个弟弟。一个从军,于东坡山下一战中战死了;另一个在户部任职,牵涉进了金水村那桩事中,被流放了。”
白凰翡脸上笑容一收,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浑身还在颤抖的女子,一抹悲凉从胸腔涌起,几乎就要跃然于双眸。她将银牙一扣,狠狠地压下了汹涌而起的情绪,冷然道:“你若肯说实话,我不仅能保你无恙,也能让你弟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