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忏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总还有一二件可以为之活着的事,将军是曾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自然知道生死的可贵。人只有先活着,才能谈论别的。”
女子深吸一口气,长眉一扬,脸上又重新漫上了浅浅笑容,“既然不论生死,老先生今日是来论别的?”微顿,她语气中已经含了一丝戏虐,“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她既然将话说明,公孙先生也没有再绕弯子的理,坦然道:“拓跋借着联姻之名,暗中勾结胡人,意图谋取荆国。如今荆国再经不起风雨,国祚稳,君臣和,民生安,则外敌不敢觊觎。外敌不扰,国祚方稳。”
白凰翡眉头轻轻一皱,“凰翡早已解甲,又不曾在朝中谋职,国祚稳与不稳,与我何干?”
“这年余来,荆国几经动荡,皆因将军而起。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将军身在漩涡中心,你若安定,这风浪便掀不起来;你若飘摇,这风浪就停不了。”公孙先生将脸色一正,一双雪花眉凝出几分威严,满头苍苍,说话却是掷地有声,“风浪不停,国祚不稳,强敌相犯,将军便是千古罪人。”
“先生莫要诳我。”白凰翡一声冷笑,“凰翡一介女流,嫁作人妇,唯一的责任是相夫教子。即便我上不能劝诫夫君德性,下不能教导儿女举止,也担不起这千古罪人的名声。”
公孙忏厉色一问:“将军但真甘心在这小小梅庵相夫教子?”
“于公,先生为天子之师;于私,凰翡该唤先生一声外公。先生若不信,凰翡就在这里,挖心掏肺,任凭处置。”女子将眉眼一扬,满目不羁,笑吟吟地道:“就是不知道,先生这一趟,为谁而走。”
看着女子满脸睥睨的神态,公孙忏暗暗紧了紧十指。比起白奕,面前这个人显然更令他头疼。
老人轻轻地将双眼一合,颤声道:“老朽是为了黎民而来。”
白凰翡抿了抿唇,垂首不再言语。她已经将话说的十分明白,信与不信全在他人,再废口舌已没什么意思了。
默了一会儿,老人才悠悠叹道:“拓跋敢如此嚣张,除了因我国将经五王叛乱损耗不少,国中君臣不和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我国武将凋敝。朝中稍有能耐的将帅皆已戍边,不可轻易调用,老将军年事已高,白漓江……”
说到这里,公孙忏的话一顿,将余音淹没在一声长叹中。他张眼看着女子,未尽之言,全系她身。
白凰翡自然是明白的。现今看来,白漓江是年轻一辈中唯一有可能望老将军项背之人,若是磨练的好,他将会挑起白家重担,成为荆国栋梁之才。只可惜,如今这根还未雕琢完善的栋梁困于囚笼之中,难展抱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公孙先生此来,是求一颗定心丸的!
思及这些,女子满面霜色柔和下来,眸中仍旧析着几分冷笑,语气却已经改善,说出的话也不再是加枪带刺,反而添了几分伤感:“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消了他心头的猜忌?”
此言一出,上官谦与秋拣梅神色俱是一边,两道视线闪电般地落在了女子的脸上。他们都知道这人的性格乖戾,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即便她如今已为人母,言行收敛不少,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荆国的将军,压在她肩上的那份重担,她从来都没打算卸下来。
“虽说帝王家无情,那是时局不允许他们多情,说到底,你也唤他一声皇叔。圣上若但真是无情之徒,这么多年,也不会由着你来了。”
即便得知当年隐情,即便君王间接沾染了他女儿的血,这位名誉天下的名家大学,仍旧选择了站在了君王这边。当年,他为胞妹和女儿的死赌气远遁,可公孙家历代印刻进骨血里的祖训,他依旧不敢忘记。他也相信,相信自己女儿身上流淌着同自己一样的热血,他更相信眼前这个女子,不会辜负她母亲以命换来的生命。
“如今将军要做的,一是让满朝文武放心,二是要让拓跋知道我荆国有将帅可调。”
白凰翡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身体里压抑着的热血又剧烈地沸腾起来。她眸中微光闪动,双唇颤动了好一会儿,才问:“如何让他们放心?”
公孙忏没有立时回答她,反倒是将目光转向了秋拣梅,“秋公子这梅庵如此冷清,是否想过再添一人?”
秋拣梅先是一怔,尔后反应过来老人话中的意思,视线本能地转向了白凰翡。只见后者正盯着门外瞧,脸上神情复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心中微有寒意,不自觉地伸手入怀,将那块暖玉在手心捂了捂。直到暖玉生津,他才松开手,起身恭敬地揖礼,答道:“梅庵院小,两人足矣,再多一人,恐怕容不下。”
公孙忏又将视线望向白凰翡,不做声。
女子盯着门外阳光看了好久,眸子里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才问道:“皇帝打算让何人入府?”
此言一出,文弱公子双膝一软,身子往后一倒,双手撑不及,狠狠地撞入张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