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么多年以前的事?”老人低低地开口询问。
已经走到门边的女子停下脚步,张目向外望去。四周静谧无声,暗香浮动,花好月圆。
“宁为刀俎,不为鱼肉。”
轻飘飘的一句话,随着凉凉夏风飘进了老人的耳中,令他一贯挺直的脊梁,向前弯了弯。五王叛乱,他也是谋划者之一,自然知道在那个惊哗天下的计划中,止戈郡主是注定被丢弃的那颗弃子。
不仅是她,甚至连秋拣梅,都是被抛弃的。
这世间,没有人是无私的。为了这家国大义,白凰翡忍了一次又一次,可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子,纵然曾有铮铮傲骨,也早已被真相打击的不成样子。
元丰三十三年,他才两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对那满府素裹的场景记得异常清晰,祖父抱着他在那间冰凉的屋子里跪了许久,有滚热的液体从祖父的脸上滴在他的脸上。
他记得那液体的味道,是咸的,令人心痛的味道。
那是眼泪。
近一个月来,工部忙的不可开交。
征收水利银子的方案一出,在下头引起轩然大波。以前交了银子的纷纷到衙门讨要一个说法,知县自然只能将这些事往上推,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要去闹上头的人。
老百姓仗着人多势众,工部征收银子的差役到哪里,他们便跟着闹到哪里。最后,还是工部尚书请示了圣意,重新勘量各户至水渠的距离,酌情退银子,这才罢休。
好不易将此事搞定,沈炼又接到了朝廷重新修葺花月坊的旨意,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设计动工,争取尽早恢复花月坊的盛泰。花月坊这头的事还没完成,圣上又委婉地表示,和硕公主已经被废了封号,公主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令他前去翻修翻修,改作普通宅院,用于将来恩赐。
饶是沈炼再是个爱岗敬业的人,如此庞大的工作量,也有些吃不消。曾经很直白地向皇帝表达了他的难处,希望公主府的翻修能缓和些日子。
荆皇问满朝文武的意思,满朝文武觉着工部尚书这是推搪之词,表示能者多劳。
其实,满朝文武这个态度,倒也不难理解。
六部尚书官至三品,其中户部掌管国家支出收入、兵部掌管将士的征收及军需、礼部司礼法、吏部负责官员考察任免、刑部负责刑事,只有这工部负责的是动土推墙这样的事。
所谓外行看热闹,在外行人眼中,工部尚书这个位置,就只是画画线条的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加上沈炼平时少与朝中大臣往来,遇到事没人帮他说话,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与他有点关系的姐夫——丞相大人,卧病在床!
不等沈尚书出言分辨,太子奏请了另一件事。说是自来馆的学子们,罚也罚了,小惩大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就此将他们放了。毕竟,皇帝刚刚任了秋拣梅为自来馆的管事,可馆中却一个学子都没有,不像话。
众人觉着此言有理,纷纷赞同,荆皇也顺道就点了头。
这个早朝,少见的没什么争执,荆皇也就高高兴兴地退了朝。
唯有沈尚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满面阴郁地出了宫。小厮们将红顶小轿抬到他面前,听见大人如此吩咐:“去和硕公主府。”
众人虽觉奇怪,却也并不多问,抬着小轿转了个方向,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那座公主府是和硕公主出嫁时皇帝赐的,奢华尊贵,是权力的象征。就是门前两个人高的狮子,都是用上好的白玉雕琢的,栩栩如生。
雕栏玉砌,红砖绿瓦,假山河苑,一亭一楼都极尽壕奢。当年此府初初建成,何人不叹皇帝对公主的宠爱,更为这一座府邸,便有人上书皇帝太过奢靡。
如今楼依在,人已消,曾经的恩宠如过眼云烟,不知随风散去何处。
沈炼立身府门前,看着门前匾额上三个描金大字:公主府。
下角用细笔篆刻:庆德二十二年御题。
府上丫头小子早已抓的抓,遣的遣。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夹道两旁的植物枝桠横生,四处尘埃漫漫,正是一副人去楼空的萧索景象。
沈炼一双沉沉的眸子里生出几分不忍来,一路略过苍凉,往东院去。这是和硕常居的院子,却被人收拾的井井有条。院子里用篱笆围了一半,里头栽种着各色的兰花。
一人粗衣布衫,正拿着铜洒给花草浇水。听闻脚步声,他转头望来,阴柔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来,问道:“舅舅,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