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家族的女子一出世便是满眼富裕,一身荣华。她们拥有荆国最具学识的老师,所学的是如何做个雍容大度、对君主有益的皇后。
然而,要坐上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头一条便要学的大度宽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公孙幽无疑是能忍的,在荆和硕这件事上,无论她再怎么心疼自己的女儿,也不曾开口为她辩过一句,甚至明知她是替上官伯乐赴死,她也不能开口言说一句。她明白,无论是荆自影还是荆和硕,膝下三个孩儿,从一出生便不再属于她。
他们是荆国的太子,荆国的公主,他们享受了无上的尊荣,自然也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为了这个国家的和平稳定。这是大义,所以上官伯乐可以逍遥法外,而她的女儿则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这样一来,天下称颂的又是皇帝大义灭亲之举,一如那则罪己诏,堂堂君王勇于承认错误,何等可贵?
安居乐业的臣民不会管二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会在意这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子是如何得到这把龙椅的。只要能给与他们丰衣足食,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都不打紧。说起来,皇帝的责任不就是于民生计吗?当今圣上在这一点上,做的不比荆国前几任君王差。
太息殿下当年让位之举,或许是对的。
玫瑰花娇似火明媚,迎合着热情的夏风,浮花浪蕊,暗香阵阵。脚步声从花圃外围传来,硬梆子的布鞋踩在铺着六棱七彩石的小道上,湍急如深山高涧的溪水。
“娘娘,皇上来了。”田麽麽的声音里有按耐不住的喜色,视线触及皇后身上搭着的那件血衣时,骇的面色惨白,疾呼道:“小姐怎的就将它翻出来了。”她说着话,上前将衣服夺了过来,拼命地往袖中掖去,“圣上见了,会不高兴的。”
公孙幽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将那件薄薄的衣衫团入宽袖中,嘴角向上挑出一个雍容的笑来,“是了,他是不愿见的。”她起身,并未带护甲的十指拂过玫瑰花枝,有刺划破了柔嫩的肌肤,立见鲜血。她越过田麽麽,自顾自地去了,“小妹的死,他还在背后推了一把,不是吗?”
田麽麽连忙上前去搀她,小心翼翼道:“小姐若不愿见圣上,老奴就去回说身子不适。”
“他是君,本宫岂能任性。”公孙皇后眸子里蕴出一道凉凉的光来,抬手理了理鬓发,问道:“麽麽瞧瞧本宫的妆容可还得体?”
田麽麽心头一酸,上下打量一番后,勉力展露了笑容,“娘娘无论何时都很好。”
云宫的布置一如这座殿宇的女主人那般华贵端庄,紫金暖帐上绣着雍容大气的各色牡丹,琉璃凤头灯中烛火明亮,摇曳出满殿辉煌。殿中高案矮几摆放的错落有致,唯有九级玉阶上的那张凤榻,孤零零地矗立在高处,竟透出些凄寒意境来。
君王敛襟而上,于凤榻上落座,视线落在了榻旁高案上摊开的一本书上,瞧着页面内容,不由的拾起细看,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这本书圣上该不陌生。”公孙皇后不知何时已至殿中,屈膝行礼,却抬眉看着凤榻上的君王,笑的雍容。
荆明正将手上的书本一合,黄皮封面在烛火下翻出明媚的色彩来。君王将书摔在矮案上,“这书早已被禁了,皇后哪里来的?”
公孙幽仍曲着膝,双手扣在腰前,温和如常。她抬眼扫视了一下周遭巍峨灯火,眸中析出笑意来,“宫里的事有娴妃管理,臣妾闲极无聊,翻出来打发时间罢了。”
荆明正将视线定在她脸上。皇后的妆容虽然精致,但到底是久病卧床之人,眉宇间都透着病态。到底多年夫妻,心中不忍,荆皇身体往一旁让了让,“身子不好,就别拘着了,上来坐吧。”
田麽麽扶着皇后上榻落座,顺手要将那本黄皮子书带走,却被皇后先手拾起。老人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焦躁,抬眼看着皇后,欲言又止。
公孙幽闲闲地翻弄着那本书,被玫瑰划伤的手指不时析出两滴血珠来,染了泛黄的书页。她停下动作,反复摩挲着细小的血色,轻声地道:“当年太息殿下编纂此书,白老将军曾赞他是不出之才,稍加历练,必能令敌闻风丧胆,不敢犯我大荆。”
君王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动了几下,似乎隐忍着什么,却没能忍下去,在眉头攒出些狠戾的神色来,““既是禁书就没有个现于人前的道理,朕顾念你在病中,此次不予追究。身在中宫,当为后妃表率,皇后还是将心思放在将养身子上,这后宫还仰仗着你来打理呢。”
皇后起身屈膝一礼,恭敬答道:“圣上教训的是,臣妾必定谨记教诲,不忘后妃之德。”
荆明正神色稍缓,伸手拉了皇后坐下,叹息一声道:“朕知道你在为和硕的事置气,说到底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朕也无可奈何。她一力将事情揽了下来,无非就是想保住上官伯乐。即便真要追究下来,一个欺君的罪名不比通敌轻,又要搅弄的满朝风云。”
公孙幽没应声,也不知是否听进了君王的话,脸上一直端着雍容的笑。只等旁边的人说完了,才道:“圣上这两日劳乏,5既然来了,不如饮两杯玉檀春安安神,好好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