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熹赔着笑脸道:“老奴也没见着皇上的面,不大清楚。”他四下瞧了瞧,进了一步,低声道:“圣上在里头训斥太子,似乎为着三部账目核查的事,正恼着呢。娘娘这个时候来提郡主的事,恐怕不得时宜。”
“本宫哪里顾得上那些?”公孙幽一双浓眉皱成一团,额上皱纹添了好几道。目光焦灼地盯着紧闭的宫门,满心难耐。和硕被禁足,荆庭外派出去,太子又在里头,她如今是找不到一个商议的人。
杀人的罪一旦坐实,是要掉脑袋的。更何况白凰翡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已引得朝中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那些一直想除掉她的人,岂不借此机会兴风作浪?
越想,公孙幽心头越着急。可那扇红褐色的宫门紧紧闭着,没有丝毫开启的迹象。
一门之隔,门外的人焦急难耐,而门内立着的三人,却已经沉默了好一阵。
荆皇端坐龙椅,满面震怒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太子。老将军挺拔地立在一旁,仍旧如往常那般,一副诸事与己无关的样子。
门窗紧闭,殿中的灯火熊熊燃烧着,气氛沉闷而凝重,就连荆自影刻意收敛放轻的呼吸声,都被无限地放大。令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暴露无遗。
“你考虑的如何了?”龙椅上的君王声音沉缓而稳重,自有常年居在高位睥睨众生不容置喙的气势。
荆自影的十指轻微地抖了一下。今儿一早,他得知刑部上报的案件时便知道事情不对,当即让王清晨先去将白凰翡拿了起来。可即便如此,此时此刻,他依旧陷入了两难的地界。
他好不容易等来的三部账目合查,这还未开始,便再次遭受桎梏。无论白凰翡此番是碰巧,还是背后有人在推动,她此番栽了便是栽了。原本,她的事与三部的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可偏偏,君父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三部尚书给保下来。甚至不惜,拿白凰翡的性命相要挟。
除了无法选择的两难,太子殿下的心中还有无法言说的恐惧与悲凉。泱泱大国之君,却为了皇室的颜面,将如此不堪的真相掩了下去。而那个被他用来做交换的女子,是皇伯荆太息之女,同样也是荆家的人。
他自知皇室中人,肩上担着天下的担子,情谊就难免寡淡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前些时日还一副对皇侄女怜惜疼爱的父皇,转眼间便舍得拿她与自己做交易。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了。秋拣梅上次直面君王时,他也在场。君父字字句句中,皆是以天下大义为先,白凰翡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颗弃子。
可事后,君王不惜发下罪己诏,维护了白凰翡,甚至替她恢复了身份。这让他觉着这寡淡的亲情也并非那么令人寒心,他甚至想着,幼年时挨的那些拳头就似寻常人家兄弟姊妹间打打闹闹那般平常。
然而,这一切只是他想的太简单,简单到有些天真了。
当初留下白凰翡,究竟是因为不忍,还是因为这颗棋子对他来说,还有用处?他不得而知,也不敢开口质问,只是在面对君父的询问时,以沉默无声地抗拒着。
三部的账目他要查,而白凰翡的命他也想要保下来。除了两个人之间这二十几年才揭开的血脉联系,还因为秋拣梅。如果白凰翡出了事,他不敢想象那个羸弱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疯魔的事来。就像他当初坚持随军出征,再疯狂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良久没得到回应,荆皇面上露出些不耐烦来,加重了语气唤了一声:“太子?”
又静了很久,大殿中,响起了荆自影的声音,“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皇分忧,恳请父皇罢黜儿臣东宫太子位,废为庶人。”
“你说什么?”他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将君王心头那扇紧紧锁住了过往往事的大门开启,额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爆了起来,面色也微微有些红润。
老将军白奕虽然上了年纪,却仗着武人的身子,站了半个时辰也不觉着什么。却在听了那句话后,脚步虚虚地向后退了一步,顿觉双腿麻痹,站立不稳,踉跄了数步后,才稳住了身形。
他虚眯着眼看向伏在地上的东宫太子,眸光被灯火映照的一颤一颤的。隐约中,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爱徒,也是这样伏在明堂之上,自请废东宫之位。
时光倏忽犹如隔世,那两个身影却完全重叠在一处,无丝毫违和。
当年,太息殿下为生母为天下计,而如今,这个年轻的后辈面对情义抉择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步上皇伯的后尘。而唯一不同的是,当年昭武先帝膝下皇儿众多,他们能从中挑出一个能担大任的储君来。而如今,荆皇膝下成年皇子唯有荆庭,若是废了他,荆国短时间内,便没有储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