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太子浑身一颤,十个指尖轻微地抖动起来。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松了松衣襟,那股焦躁感还没散去。他索性端起桌上翡翠小碗,将里头的液体灌入喉咙。那股感觉还在,而且比刚才更加令人恶心。
文弱公子看着他,轻微地蹙了一下眉,“秋某的药好吃吗?”
太子殿下一怔,尔后狂奔出门,伏在廊下吐了个昏天黑地。
至夜,秋拣梅精气神上来,白凰翡同他说着闲话,秦文也在一侧。说起秦烈海的事来。
秦家上下宗争斗了几十年,到了秦老爷子这一代,渐有偃旗息鼓的趋势。老爷子有一胞妹,名唤秦焱,因最瞧不得所谓的规矩,虽为上宗的人,不仅偷偷习了下宗的毒技,更偷学其他大家的功夫。
被老爷子知道后,逐出了秦家,尔后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随后,她再出现时,正是令侠王荆昊为秦家上下宗调停时。
这秦烈海便是秦焱之子,但其生父是谁已经不得而知。而他藏身渡王身边多年,为的就是才刚平定的五王之乱。无独有偶,荆相如手下的秦蒯,亦是秦焱一手安排的人。
白凰翡听到这里,长长地唏嘘了一声。“头前我还在纳闷,这几个人虽然成不了大器,但怎么会突然间目的如此一致了?”她嗤笑一声:“原来有人早就为他们挖好了坑。”
秦文面色凝重地扫了她一眼,接着道:“秦焱想让天下大乱,其根本目的,是想为令侠王报仇。”
白凰翡面容一僵。
“现在你知道婆罗门主是谁了吧。”秦文看着白凰翡道:“我的一身缩骨功夫为她所传,我要称她一声姑奶奶。而她就是当年指使杀手杀了荆太息的人,奉的是令侠王荆昊的命令。”
白凰翡轻轻地抿了一下唇,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连接起来了。
当年,荆昊与公孙迎凤私通被荆太息发现,后者不忍致使生母惨死,尔后自行请大不敬之罪,远离皇城。但荆昊却没打算放过他,指使一直对他有情的秦焱以婆罗门杀手杀害他。
而秦焱则因为心有不甘,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荆明正,本以为他会阻止。可没想到荆明正竟会顺势令当时的城防兵马司总兵楼启,将随行护送太息殿下的护卫调离,导致杀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完成了任务。
严格说起来,他们的任务是失败的,因为还留下了一个婴儿。而无巧不成书的是,被逐出家门的白柠枫恰好在淮阳小住,本欲拜访,可他登临驿馆时,等待着是两具鲜活的尸体,以及那个在已经失去心跳的母胎中不断翻滚的小生命。
李家家主费尽心力将这个小生命迎接到了世间,成就了后来的凰翡将军。可世人回报他的,却是满门抄斩。
白凰翡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她死了吗?”
秦文神色暗了暗,“失心疯,自杀。是我亲手将她焚了的。”她忽然站起身,定定地朝着白凰翡一跪,“秦家人一向恩怨分明,欠下的血债无从狡辩。如今秦家上下已经不在,这笔血债你自该向我讨要。”
白凰翡歪了歪头,“灭秦家满门的人,你找到了?”
秦文愣了一下,咬了咬牙,眸中析出些冰凉的恨意来,“没有。”
“等你找到他们再说吧。”女子起身伸了个懒腰,她行到门边,望着夜空那一轮弦月,眸色悠然地问了一句:“秦小姐行走江湖,可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感觉?”
秦文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起身来,恍惚着想了想,尔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姑奶奶,那年九岁。小小的风寒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那个病人却怎么也不好,她用尽了方法为他续命。等他终于能下床了,活蹦乱跳了,却不过半个时辰就死了。
“你杀人了。”
那是姑奶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穿着上好的绯色稠衣,撑着一把七十二骨的竹扇,从烟雨蒙蒙中行来。那样的雍容华贵,那样的端庄美丽。
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情面也不留。
她说:“他中了毒,你却当做风寒来治。万物相生相克,却又相辅相成。你给他用的药,正是诱发潜伏在他身体里的毒的因由。若由着他如此将养下去,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你把他杀了。”
九岁的小女孩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但听懂了她的话。医者只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而就在刚才,一条人命丧在她手。除了歇斯底里的哭,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宣泄的方式。
“当时想着,一命偿一命才能够赎清我的罪孽。”秦文颤悠悠地说着,尔后反问:“你杀过那么多人,又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