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常伴滚雷阵阵,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一日的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停歇的趋势。
青姑托着一碗炖烂的血燕进来,身后跟着拿了清淡小菜的红儿。二人将菜布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白凰翡确实饿了,也不理会秋拣梅那时不时飘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动去了桌边,埋首吃了起来。
那碗血燕喝了一半,她忽然说:“二妃小产是楼青凤干的,我想保她。”
她前半句话令秋拣梅诧异,后半句话却是叫他浑身一颤。
如果当年楼启真是因为太息殿下的死才会暴毙而亡的,而楼青凤恰巧知道这件事,为了报复而谋害龙嗣,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白凰翡明知是她所为,却要保她?
布满寒霜的面容又白了三分,摩挲着绣竹的手停了下来,十指僵硬地抠进掌心,丝丝痛感传入大脑,却又被心里升起来的那股酸涩强行压了下去。
屋子里只燃了两盏水仙琉璃灯,一盏放在里间床头的高案上,一盏就搁在贵妃榻旁的桌上。‘噼啪’一声,灯芯烧进灯油,爆出一个轻微的声音来。
秋拣梅松了十指,抬手将灯罩揭开,拿起悬在灯柱上的银针将灯芯往外拨了拨。还不等他重新将灯罩罩上,一只飞蛾从廊下向灯火扑了过来;扑闪着的翅膀还带着湿气。
文弱公子定定地看着小家伙扑向了那微弱的火焰,怔愣了片刻后,忽然抬袖将那只飞蛾扫了扫。小东西扫横摔出去,撞在雕花木门上,掉落在地,扑腾两下翅膀,再也没动了。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有微光荡开,一丝苦笑又漫上了嘴角。
飞蛾扑火是亘古不变的永恒,他能阻得了这一次,阻不了下一次。而即便能阻止它落进火焰之中,也未必能让它活下来。此刻的白凰翡就是那只飞蛾,扑向火焰自取灭亡是她的宿命。如果他阻了,是将她推向另一种灭亡。
佛家言——爱惜飞蛾罩纱灯。
可人又怎么知道,对那只飞蛾而言,浴火是它们生来的宿命。
“官官已死,只要不翻出其他的事来,要保下楼青凤并不难。”秋拣梅慢慢地将琉璃灯罩放回去,眸光中灯火跳动,声音轻微打颤。
微顿了一下,他目光偏向裹着黛色衣袍的女子,“一旦保下她,便是授人以柄,再无退路可言。”
“老天爷其实很公平,因果循环不会放过任何人。说是父债子偿也好,说是上辈子造孽也罢,那两个孩子托托生帝王之家,这便是他们的宿命。独木桥上无法回头,楼青凤只能承受着两个无辜生命的重量走下去。至于我……”
白凰翡将桌上的清淡小菜清扫一空,筷子重重地搁下,凉凉的眸光转向了窗外的瓢泼大雨。
“此生注定要下地狱,多一条命少一条命,无甚差别。”声音冰寒,夹带着明显的自嘲。
秋拣梅慢吞吞地敛襟坐下,神色几分明了,几分心疼。他本也不是什么圣人,阴谋诡计信手拈来,但从不插手过旁人的恩怨情仇。
可眼前这人是他的妻,是他糊涂半生后想要好好呵护的人。而今这个人正踏上一条不归路。
他常说夫妻同心,本该义无反顾与她并肩前行。可他却私心想着,想着她能回头,能够放下过去不再计较。原本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奢侈地想让她做到。
“阿翡……”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自白凰翡出生以来,从不曾有人这样唤过她。
阿翡……阿翡……
两个字就像是开了花一般在她脑海中缠绕着,不同以往战场上看过的各色各样的血花,而是赶着初春第一抹暖阳朝东绽放的粉嫩粉嫩的花朵,鲜艳的颜色令她的心狠命地一颤。
眼皮一抬,白皙面庞上五味杂陈的痛意撞入眼眸,汇聚成一片酸涩的雾气蒸腾在眼中。她的眼圈儿微微一红,连忙别开了视线。
秋拣梅以命护她的时候,她是感动而惊讶的,萌生出想要和他好好地活一辈子。可此刻,她却觉着,如果就此死了,黄泉路上有他相陪,也是不错的。
可这样的想法,仅仅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刹那,便被那封手书的内容给挤了出去。那是一道充斥在她脑海中无法磨灭的伤痕,那条伤痕下隐藏着生父母真正的死因。她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