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空是一张泼墨的宣纸,有人洒了一把星辰,放上一轮弦月,做成了一副如诗如梦的画卷。
这幅画散发着霜白的光,给大地披上一层华丽朦胧的外衣。
华薇宫的池子里种了大片大片的莲花,此刻含苞,在月色下一圈圈地荡着,显得更加迷幻。
宫灯烧过一盏又一盏,不时发出‘霹雳’声响,却又紧紧一瞬间,便归于平静。
楼青凤居的寝殿就题名为莲花。
莲是花中君子,温婉不妖。而凤妃入宫以来,一言一行也正是君子所为,对上敬重帝后,对下和蔼可亲,不争不抢,颌宫上下对她无半点非议。
可细想这其中的道理,便会发现不对劲。一个容颜姣好的后妃,颇受皇帝宠爱,再怎么会做人,也不可能令所有人都满意吧?尤其是身在后宫是非地,若非众人忌惮她不敢言语,这其中但真值得人深思。
自荆皇登基,后宫大小事务都是中宫皇后管理,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凤妃深居简出,便是逢年过节也难得一见。此次二妃小产,太子殿下择她协理六宫,众人也都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而此刻,那颗与世无争的心,因为止戈郡主的寥寥数语,仿佛被激起了千层浪一般,汹涌着,喧嚣着。
楼青凤忍不住按住了心口,想要将不安死死地压住。可越是想要隐藏,那不安便愈发的明显。从心里爬上的瞳孔,散在脸上,彻底打破了她平和的表象。
白凰翡仍是神色淡淡地注视着凤妃,任凭妇人雍容面庞上风雨飘摇,她连眼皮都未动一下,“或许,他在那里遇到了我的父亲。”
楼青凤浑身一颤,双手犹如被人控制着一般重重地落在妆台上。珠翠碰撞的声音中,她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在石板地上摩挲过的一样。
“他不知道,父亲不知道的。”
当沉静的湖面被投入一块巨石后,整个湖水都激荡起来,形成一个有一个的漩涡,足以将楼青凤垒筑了多年的堡垒击溃。
而当那些被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恐惧与愤懑涌上来后,这个在深宫中待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华贵后妃,终于褪去了伪装,迅速苍老成一个普通妇人。
看着她拼命忍耐却仍旧歇斯底里的模样,白凰翡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忍。
凰翡将军的自制力一向强,可天生不愿忍耐,有什么仇怨定会找个机会了了,不会拖太久。她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个穿上了铠甲的女子,十年对她来说太晚了。
她不知道楼青凤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或许一开始就知道,或许是在楼启死后。这么多年,这个女子与那人同床共枕时,是否暗暗地藏了匕首在枕下,想要趁着他熟睡时为父报仇?是否会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要质问万人之上的国君,那个为国鞠躬尽瘁的楼将军,究竟是怎么死的?
“娘娘想知道真相吗?”白凰翡平静地问。
楼青凤的脸仿佛被冰封一般,痛苦凝结在她的眼角眉梢,十分明显。愣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地转头看向止戈郡主,眸中一颤,一滴泪水无任何预兆地滑落下来。
她抚着心口,且悲且痛:“你能捡回这条命,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你父亲都没逃过一劫,你但真以为这帝王家有什么情谊可讲吗?”
白凰翡不知道这帝王家是否有情谊可讲,但她确实与这个帝王家没什么情谊。无论她的生父是白家大公子,还是曾经的太子荆太息,于她而言不过是给予了生命的恩情。
军中将士将身家性命交到她手上,是她的责任,所以她应当为三万红甲兵讨回一个公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恩当报,自然也该为他们讨要公道。
无论这个公道被埋藏了多少年,无论要掀开怎样血淋淋臭烘烘的真相,她也不愿那些人死的不明不白,更不愿自己活得不明不白。
“凰翡此身分明,三万红甲兵冤屈得以昭雪,可见这世上没什么能藏的住,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或许这件事很难,需要花费的时间很长,一年、两年、甚至终我一生也未必能揭露真相,但只要他做了,这件事就不算完。”
女将军的眸中析出一缕寒光,藏不住的锋芒定定地落在凤妃的脸上,声音冷冽低沉,“娘娘若能助我,则事半功倍。娘娘若要阻止我,现在便可去紫武宫揭发。”
十年前楼启离奇去世,楼青凤便一直暗中追查真相,当她知道真相时,已经是五年后的时。她不是没有冲动过,藏在发中的银针不止一次搁在了天子的咽喉处。每每此时,脑海中便会闪过父亲的音容,想起他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