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的溧州,是最靠近东部的一州,气候湿润。今年的雪化得比往年要早一些,还不到三月,路边竟然已经有不少树枝剥出了新嫩的绿意来,焕发出一派勃勃生机。
溧州刺史向鸿坐在堂前,和自己的几个部下议论着开春农事的安排。他是一个看上去很是儒雅的中年人,乍一见不像是从东靖军沙场里滚落一身血砂和战功的将军,倒像是个摇摇扇子就能指点江山的军师。
不过肚子倒是还挺像将军的。
事情商讨得差不多了,向鸿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想着今天怎么供奉五脏庙,就听到一个下人进来,低声回禀:
“大人,殿下有请。”
又来了。
向鸿扯了扯嘴角,眼神里漫开了说不上来的情绪,像是有些感兴趣,又像是有些恼怒,半阴半阳,最后凝成了一副粗枝大叶乐呵呵的模样:“原来是殿下啊,本官这就去看看!”
马车载着向鸿离开了刺史府,很快就到了一间十分僻静的宅子外。
宅子看上去没什么奇异的地方,幽然森森,好像鲜有人迹,但是向鸿却知道,有不知其数的黑影,都藏在了暗处。
向鸿让随从留在了原地,只身走了进去,蜿蜒的路径尽头,有一间宽敞的小庭院。
“向刺史。”温祐矮小的身影被包裹在狐裘大氅里,立在檐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下官见过溧王殿下。”虽然心里对这个被遗弃的皇子王孙不以为意,向鸿面子上却端出了该有的礼节,“不知道在溧州的这段时日,过的如何?”
“甚好,向大人有心了。”
来人足足有自己两个高,影子能把他完全盖住,露出的目光里,偶尔也会泄露一丝巡视猎物般的意味,温祐却还是保持住了镇定,“只是,不知道向大人能否再去寻一些医士来此?”
向鸿静静地锥视着他,看得温祐胆战心惊,差点要遮掩不住内心的不安来。
“殿下应当知道,此事下官已经尽力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要不是那人有一身特殊的内力护持,又有个傻子一命换命地为他消解缓冲,只怕早就粉身碎骨了。如今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都算得上奇迹了。
“请恕下官直言,若是姚大人有意识,不见得希望自己还这样活着。”那个人一向骄傲,就算被破滚在烂泥里,那也是他自己要滚,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生死在别人的掌控间,变得不人不鬼。
“我知道——但是——”温祐难得没有掩饰内心的焦躁和戾气,“只要先生一日没有咽气,本王就要他活着!”
话语到最后,竟然带了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然狠厉来。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该,颤抖了一下,眼眶湿了湿:“对不起,向叔叔,我不是要发脾气……只是,只是先生是为了让我能逃出西原才会……”
“我知道。”向鸿略带悲悯地看了一眼屋子,摸了摸他的头,“殿下放心,下官会继续找医士来的。”
送走了向鸿,温祐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回过神来,步履有些慌乱地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人——如果那现在还能称之为人的话。全身被绷带包裹起来,几乎所有的骨头,都是重新接起来再固定的,原本俊俏无双的脸,已经看不出模样了。若是有胆子小的人走进来看到,只怕会被吓得当场昏厥,还以为自己进了阴曹地府。
可是温祐却想像是一点也不害怕,坐在他的旁边,依恋地把脸颊紧挨着他变形的手背。
“先生……你听得到我说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