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无奈地点点头。
万里之外,京城。
恢弘的皇宫正殿祥气萦绕。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边,他们是帝国的顶梁柱,是国家机器上,最为精密的部件。
位高权重的他们,此时都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语,就连久经沙场老将军额头也微微有了汗。
这些只因为他们眼前的人。
这个帝国的主人、侧躺在宽阔龙椅上的男人、十九年漫长战争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胜利者,正目光平静的看着众人。
确切地说,是看着众人最前面的一个须发皆白的文臣。
恒帝平静地开口,声音中似乎有无限威压,无人敢抬头,“刘公,朕再赐你黄金千两,加封太子太保衔。”
此言一出,群臣的表情万分错愕,陛下不但没有责罚刘疾修,竟然还有赏赐。
张闻钟两手紧紧攥住,低声说,“妄议朝政,癫狂之辈竟还得到封赏。”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接着发生,刘疾修伏低身子拒绝道:“臣不敢。只求陛下准许臣告老......”
恒帝挥手,“就这么定了。来人,赏。”
刘疾修还想再说话,太监尖细的声音已经在殿内回荡,恒帝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哪位臣工还有事要奏?”
环顾左右,须发皆白的刘疾修,再次上前一步,叩首再拜:“再禀陛下,万钟之赏,高官名爵,臣受之有愧。当今西征将士还在为国浴血,请将给臣的赏赐赠予国之英雄。老臣已是风烛残年,只求回......”
恒帝的眉头紧皱,耐心所剩不多,近二十年的刀山火海,让他的气势威严到无以复加。
见状,群臣们都有些战战兢兢。
刘疾修的师弟,吏部左侍郎张闻钟急忙迈步出来,“起奏陛下,刘大人事君多年,鞠躬尽瘁,但年老体衰,告老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他多次求恩,还请陛下准了吧。”
朝廷上顿时附和声一片,群臣顺着张闻钟的话说个没完。
张闻钟和刘疾修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两人政见越来越不相容近年来的关系愈发淡薄,甚至成了敌对之势。
师哥张闻钟愈发得到器重,一路升到了吏部左侍郎,名义上是师弟刘疾修的副手。
反观刘疾修,虽然跟随恒帝的日子最长,但在朝中的声望每况愈下,吏部尚书的位置也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张闻钟取代。
于是门生们纷纷转投张闻钟。用这些人的话说,都是在吏部当差,这哪算背叛,最多是串个门子。
齐铁柱环顾四周,发现附和的臣子多是常平的弟子,自己作为常平的得意门生似乎也该讲两句,但他真怕刘疾修就此还乡,朝廷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正为难时,宰相常平铿锵迈步而出,“起奏陛下,刘大人是国之栋梁,君之肱股。若为御史言官所逼迫归乡,实在是黎民的损失。臣恳请陛下三思。”
众人本以为今天朝廷上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但没想到常平竟然为刘疾修求情。
大臣们彻底糊涂了,他们本以为二人水火不容,是走夜路都可能互相拍黑砖的“过命交情”。
恒帝点点头,“依常相所言,不予刘大人告老之请。散朝。”恒帝说完后,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中转向内殿。
众臣鱼贯而出,刘疾修和常平缀在最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出了金銮殿,两人会走三千零七十二步出宫门,再各自回府,期间不发一语,十年,天天如此。
常平打破了十年来的沉默,“真的要走了?”
“天下大定,我该回去了。”
“诸侯环视,官吏庸腐,回家真的能安心吗?”常平问。
“杀诸侯还有诸侯,清贪官还有贪官。恒朝前有朝代,恒朝后也还有朝代。我的事已做完了,该回去了。”
良久。
“倾尽一生心血,现在走了你舍得吗?”
刘疾修笑了,皱纹堆叠,白色的发须在风中飘动,“常相,我寄于天地间,本就无所有。”
皇宫大道干净平整,朱红色的宫墙上再没有任何回声。
直到常平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下,他才发现刘疾修已经远去。
他回头看了眼皇宫大道,不由得感叹到:“这条路太短了。”
“什么太短了,常相?”
常平看见是齐铁柱,他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在朝堂上的表现十分满意,笑说:“没什么。你是问我为什么帮刘疾修求情?”
“对,那封告发他的折子是小四写的,本以为您会顺水推舟。”齐铁柱顿了顿,“我一直以为,刘大人是您最大的政敌。”
“分而合,合而分,才是敌人。”常平话中饱含深意,接着说:“折子的事太莽撞了。只有皇上能让他走,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是折子。只有我求情,皇上才会真的考虑他回乡的事情。”
常平又顿了顿,“明天写封折子,弹劾小四,让他离京。磨磨他恃才傲物的性子。”
“是。”
转身看着刘疾修的马车渐行渐远,常平轻轻地说:“看着吧,短则几月,长则两年,圣上就会恩准他的告老之请的。到那时候,朝廷就更困难了。”
头顶,京城的天空又蒙上了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