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仪的嫁妆,原不是她自己的。
早些年裴成璧还在时,凌太夫人一直想让她做自己的干女儿,可惜一直未能如愿。那时成璧身子不好,裴公并不打算让女儿嫁去哪户的高门,因裴家便是高门。
凌太夫人没能收养成璧,却也将她当做自己女儿看。后来成璧死讯传来,老太太伤心过度,开始神志不清,将这码事儿给忘了。每每念叨起成璧来,便让人收拾她住过的地方——也就是如今李星仪住的那间院子。
同时,老太太好像也忘记成璧嫁过人这件事,总想着为她添妆。这一添便是二十载。
二十载,七千多个日夜,每天掉一粒米饭,二十年能凑上好几碗。
米粒儿变成了金子,李星仪只觉得白得的嫁妆有千斤之重。
她枯坐在房内,身前背后是四海奇珍,眼泪却掉了一茬又一茬。
因嫁妆太多,她觉得自己是养女,还是萧瑧从中授意与凌相做的交易。人若是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早晚是要吃报应的,这个道理她懂,所以她去同凌相说。
凌相却只问了她一句话:“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祖母多久没唤过你‘成璧’了?”
先前李星仪还没弄明白这句话,可当她细细想着来相府后的日子,便慢慢地明了了。
老太太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方寸阁,那时起便一直喊她成璧。后来在显阳殿也是,见了她总是念叨着成璧。
不过,好像便是从进了相
府那日起,再也没有听老太太这么唤过。
老太太会拍李星仪的手,会轻抚她的头,会搂着她睡,会问她“宝宝是不是喜欢灵鉴”——若真是那个糊涂的老太太,又怎么会这样问,因为成璧明明是萧瑧的姨母啊,既能分得清皇后,又怎会连辈分也分不清呢?
窗格投下光的影子,在李星仪的绣襦上映成蝙蝠的模样。蝙蝠有福泽之意,不论是成璧还是她,老太太都希望天降福泽予她们。
“哎呀,一个手炉也要添,简王殿下还能让小姐冻着手怎的?不如您干脆将相府搬过去好了。”
北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星仪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
“宝宝,宝宝。”老太太笑眯眯地走进屋内,献宝似的将一个巴掌大的手炉拿了出来,“瞧瞧婆婆找到了什么?”
李星仪没说话,上去便抱着她,头也扎到她颈窝里。
老太太没发现端倪,举着手炉给她看。
“虽说是旧物件,但这是从前自西域人手里头买来的。西域人身上味儿大,爱用香膏什么的。这炉子就能放那个使,香香的…嗳?”老太太见她不对劲儿,问,“怎么?阿元欺负你了?”
北北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蹦跳着就要出门,“我去喊相爷来,老夫人罚他!”
相府中原是老夫人最大,小姐来了后老夫人排在第二,凌相在最下面,北北倒是一点也不怕他。
“没有,谁都没有欺负我。”李星
仪闭着眼道,“我是喜欢您,我舍不得您。”
老太太笑了,“又不是远嫁,有什么舍不得的?”
李星仪自然舍不得。
她舍不得的是刚刚得到的家。
自她入京起,要么蜷在一处苟活,要么顶着与别人一样的名字、相似的脸而活。在她几乎快要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的时候,第一个给予她信念的是萧瑧——他从开始便知道她非阿星,他也不曾见过同她一模一样的人,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仍将心意说出口,让她明白自己在感情上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第二个人,便是老太太。
老太太何时不糊涂的?李星仪不知道。或许成璧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而自己代成璧入相府,就是治好了她的心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