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发人的镰刃一顿,稍微收了收,下一刻,祂的身躯被狠狠贯穿!
——白髮飘扬的苏明安,赤红著双眼握紧剑。
祂的长髮由於过度燃烧,近乎成了白金色,刺目的金火勾勒著他身躯的每一处角落,那並非耀眼的辉光,而是燃烧自我的火焰。
若有百年,那便百年。
若只十年,那便十年。
若仅一瞬……
“鐺——!”
那便一瞬。
无数声脆响,成千上万根枝条从地底生长,打飞了粉发人的面具,露出一张毫无五官的脸,又將其洞穿,从祂的头骨各处钻出。
“——滚出我的世界!!!”半边脸庞燃烧得透明的苏明安几乎怒到了极致,他的髮丝、他的皮肤、他的鲜血他的骨骼他的灵魂……都在这一刻疯狂燃烧。他嘶吼著,剑刃用力搅动,將粉发人从中间一分为二!
“世界”燃烧自己,调动天地之地,调动整个世界的力量,化作一场弥天烈焰。
若粉发人不在世界之內,也许会反击一二,然而,祂身处世界之內,而世界之主正倾尽一切。
粉发人略微鬆动了下手掌,被无数枝条贯穿的祂,那张毫无五官的面容,忽然勾勒出一丝笑。
“……你看,我们都无路可走。”
下一刻,愤怒的枝条將祂撕碎,血肉横飞,最后那句不明意义的话也坠入深渊。
漫天飞舞的血肉之中,金白色的神明剧烈喘息,祂迅速抱住了下坠的路。
“路,你还好吧……”苏明安的话没有说完。
他已经看到了路的惨状……被粉发人的一刀抹去了大半边身体,几乎只剩下小半个躯壳,像一台被摔碎的水晶盒。
“咳……咳咳!”蓝发男人睁开满是血跡的双眼,他的半边身体都被融化,只剩下半边血淋淋的身体,往外掉落著器官。
耳边是染血的鱼鰭,破碎得犹如玻璃。
他抬起手,擦拭著苏明安脸颊沾染的血跡,血跡也隨著光焰迅速燃烧蒸发。
即使受伤成这样,他脸上居然还是笑,仿佛已经成了一张面具。
“抱歉。”
苏明安的耳边一片空茫,只能听见一如既往温柔的嗓音,仿佛没有疼痛。
“苏……明安。”
“我没能……履行我的诺言……陪你到最后……”
“我没能……找到,最好玩的海域,请你去衝浪……”
“没能,保护好你们热爱的土地……”
他抚过苏明安的额头,似乎想要摸头安慰,却因为没有力气,手指滑落在了苏明安脸颊。
——恰好,触及了一颗眼泪。
苏明安在颤抖,在落泪,在悲伤,在不解。
是啊,不解。
换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不解。
明明谁都试图將一切做到最好。
明明他们之前还一起与他隔著玻璃合掌。
可为什么,千般艰难万般苦痛,连个“寧静”也求不得?
三年,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是他们太过贪恋幸福,竟忘了一开始,他们就想过永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路渐渐说不清话,他的身体被抹去了一大半,全靠神力撑著最后的力气,明明在笑,他的声音却低下去。
“別听他们说的,什么结束,什么无路可走……任何路……都是路……”他说到这里,笑了出来:“你看,我也是路……”
毫无徵兆的,在这一句话下,本该露出笑容的神明,突然嘶吼出声。
“啊——————!”
为什么有那么多求不得。
为什么明明胜利了,却还要面对王子公主幸福之后的故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不是一场童话啊……
他握紧拳头,鲜血顺著指缝流出。
“没关係的,只是这条路长了一点,陡峭了一点……”温度逐渐溜走,路的神情却无比平静:
无边飞舞的尘埃之下,海水渐渐归巢。
温度离开指尖,让人觉得好冷。
上一次这么冷,是什么时候。路不禁思索。
好像是自己抱著玩具小熊,在血泊里捡起自己的第一把枪的时候……那个时候也很冷,不过,比现在更冷一些。
现在,至少暖一点了。
他攥著苏明安的白袍,紧紧地攥著,不敢鬆开,怕像白纸般飘散:
“不要……”
“不要……放弃……”
“你没有,做错。”
疼痛、不解、悲伤、绝望……无尽的情绪,像是簌簌而落的梨,从祂的眼中千瓣万瓣落下。
而即使是祂,燃烧至此,生命也无法维繫下去。
哀伤缓缓漫过了他的眼睛,漫过了他们之间的河流。
漫过了无限延长的夕照,漫过了静止的浅金色的风。
漫过了……湖边悠然垂头吃草的马儿,它们好似没有受到人类爭斗的影响,依旧生存如昔。
似是感受到微风,它们撒开丫子跑著,跑过原野,跑过山坡,跑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忽然,神明垂头:
“我会修正这一切。”
路错愕地睁了睁眼,他本该感到快乐,因为他有了得救的希望。
可是,为什么,他却为这句话感到恐惧不已,感到深切地哀伤。
“你……修正不了……这和高维有关……不受你的时间穿梭影响……你……已经回不去了……”路摇摇头。
“我会修正这一切。”神明只是重复。
路还想说什么,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嘴巴张了张,唯有血流出。
他竭力伸出手,可仅能手指颤抖。
……那你,要是,无法触发,回不去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直接死亡吗?路很想问。
海水平復,万物止息。
苏明安伸出手,手掌放在路的眼皮之上。
像位送葬的神明,像位念诵悼词的主教。
他悲伤地无声落泪,却又庄严得像正敲响钟声。
“……走过去吧。”他呢喃道,从怀里掏出一颗染血破碎的深渊之主神格,凝视许久。
走过那片冰冷的河流。
怀中的男人,渐渐垂下了头。
手指的触感,那眼皮渐渐滑落而下,像只逐渐坠落的蝴蝶,坠落於神明宽厚仁慈的掌间。
“……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
直到怀中温度终於消散,直到周身回归了原本的冰冷。
直到苏明安——缓缓合上了怀中人的眼皮。
伤痕累累的山田町一抱著伊莎贝拉的尸体跑来,想说什么,苏明安却將手中晶莹剔透的种子、神格和两颗宝石,都塞入山田町一掌心。
这是……世界树的种子?还有两个权柄?山田町一茫然道。
如果我没回来,把它交给合適的人吧。苏明安说。
吕树呢?山田町一颤抖道。
苏明安摇了摇头。
你要去哪?山田町一攥住他的衣袖。
回去。苏明安说。
“……石头会向你微笑。”
马儿们跑到了废墟之上,踏著蹄子,望著远方的烈阳。
化作废墟的高塔,玻璃钢筋遍地,尸横遍野,却有一只手颤巍巍伸出。
“……河水会向你问候。”
“咔噠。”一个穿著工作服的青年拼尽全力翻开沉重的石头,从废墟里满身是血地爬了出来,他跌跌撞撞行走著,眼里满是仓惶无措,他的怀里抱著一个死去的少女。
他痴痴凝视著她的脸庞,抚摸著她,轻轻拿起旁边一块尖锐的石头。
“……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
“砰!”
一声脆响,石头落地,血炸开。
两声沉闷的躯体倒落的声响,响彻於神明背后。
“……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
大街小巷,一个个刀刃相向的人们,终於缓过神,脱离了狂乱状態,抱著尸体,瘫坐在地,失魂落魄。
“为什么。”他们迷茫地望著天空。
“神明啊,为什么……”公园长椅上,一个青年抱著死去的母亲,喃喃自语:“我考上了塔,明明可以让妈妈幸福了……”
他双膝跪地,双目无神,哭嚎出声。
“……没有仇也没有恨。”
神明张开嘴。
祂轻轻哼著小调。
白金色的火焰令祂的身形近乎透明。
祂走向大海。
淋漓著金黄,犹如朝阳般的大海。
数之不尽的枝条,连接著祂,透出几分虚弱的苍白。
直到海水淹没了祂的脖颈,淹没了祂的眼瞳,淹没了祂的额头。
直到海水令祂窒息。
……
“……那里人人死而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