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鼓原的硝烟混著血腥,沉甸甸压在千里荒原之上。
数月对峙,越国七派与魔道六宗的战线早已化作绞肉深坑。
初时,魔道诡譎功法与污秽法器的黑光频闪,七派弟子措手不及,死伤累累,尸骸几乎填平了最初的壕堑。惨烈的学费付出后,倖存者眼中褪去了恐惧,换成了淬血的凶狠与老练,战损终於不再触目惊心,七派在血肉磨盘上勉强扎住了根,双方陷入沉闷而惨烈的对峙僵局。
清虚门大营深处,主帐內气氛凝重如铅。浮云子端坐上首,结丹修士的威压令下方一眾筑基弟子垂首屏息,无人敢直视他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浮云子师叔,”刘执事躬著身,声音带著小心翼翼的试探:“掩月宗的霓裳仙子……又送来了一批制符材料……”
“材料?”浮云子眼皮都未抬,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打断了刘执事的话头:“光有材料顶个屁用!整个七派,难道就我清虚门养著制符师不成?拿这些破烂就想换成品符籙?掩月宗,好大的脸面!欺人太甚!”
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坚硬的灵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狂暴的灵压骤然爆发,帐內眾人更是噤若寒蝉,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地面。
浮云子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还是强行压下那口恶气。形势比人强,掩月宗实力冠绝七派,此次大战出力亦是最多,清虚门……得罪不起。
“……这次,又要多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著被强抑的憋闷。
刘执事苦著脸,仿佛捧著的不是玉简,而是滚烫的烙铁:“中级符籙五百张……初级高阶符籙一千张……”
“五百张中级符籙?!”浮云子霍然抬头,眼中怒火如实质般喷涌:“她怎么不去抢?!”
在跟魔道六宗的对抗中,越国七派也总结了不少经验,魔道六宗胜在功法和法器比较诡异,特別是一些魔道法器具有污秽法器的效果,许多七派弟子都是猝不及防法器被污后,无法操纵,被魔道六宗斩杀。
在付出了血的代价后,越国七派发现符籙是克制魔道法器的有效手段,符籙是纯粹的法术攻击,完全不用担心会被魔道法器克制,而且使用简单,节省法力。
只是这样一来,对於符籙的消耗就十分惊人了,符籙的价格也涨了三倍有余,就这还有市无价,经常卖断货。
“师叔息怒……”刘执事几乎要把腰弯折:“霓裳仙子还说了……若有上次那种改良的中级符籙……只需一百张……即可……”
“改良符籙?”浮云子怒火稍敛,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击著,发出沉闷的篤篤声,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刘执事:“上次那批从宗门调来的改良符籙,我若没记错,大半都出自一人之手?”
刘执事连忙点头:“师叔明鑑!门中制符师虽眾,然精於改良中级符籙者寥寥无几,且成符率极低。那批符籙,张铁师弟一人……便承担了半数之多。”
“张铁……”浮云子咀嚼著这个名字,眉头微皱:“便是那个在增援途中遭遇魔道伏击,失踪的张铁?”
提及此,刘执事脸上浮起沉痛:“正是。据侥倖生还的清远师弟与柳云师妹所言,张铁师兄为掩护他们脱身,独自断后……遭血童子三人围攻……恐怕……”
“愚蠢!”浮云子又是一声怒斥,带著恨铁不成钢的惋惜,“生死关头,自身道途为重!管他人死活作甚!枉费老夫一番心血栽培……”
话音未落,帐外忽地传来一个刘执事无比熟悉的声音:
“弟子张铁,拜见师尊!”
帐內死寂瞬间被打破。
“张……张铁师兄?!”刘执事猛地抬头,脸上表情由沉痛转为惊愕,隨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几乎是踉蹡著扑向帐帘,一把掀开!
帐外阳光刺目,一个身著清虚门青色道袍的身影静静佇立。
“张师兄!真是你!”刘执事激动地將秦浩)迎了进来,声音都带著颤抖。
浮云子目光如电,瞬间落在秦浩身上,上下审视数遍,冷哼一声:“哼!你还知道回来?”
刘执事连忙打圆场:“师叔!张师兄平安归来乃是大幸!这些日子,师叔日夜掛念师兄安危,每每提及……”
秦浩心中自然知晓这是场面话,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感激,躬身行礼:“劳烦师尊掛心,弟子万死。当日为掩护清远、柳云两位师弟师妹脱身,弟子被那血童子三人缠住,拼死力战,终是重伤濒死。幸得天可怜见,侥倖逃脱,藏身於一处废弃地穴,以丹药吊命,闭关苦修,直至伤势痊癒,修为亦略有精进,这才急急赶回大营復命。”
“血童子?假丹修为!”浮云子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锐利地刺向秦浩:“以一敌三,还能反杀突围?张铁,你这手段,著实令为师刮目相看啊!”
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秦浩面上露出一丝苦涩与后怕,拱手道:“师尊明鑑,弟子亦是九死一生。全赖此前在一次坊市交易会上,机缘巧合换得一枚『天雷子』,那血童子自持假丹修为,又见弟子法器寻常,生了轻视之心,被弟子钻了空子,以天雷子重创其根基。弟子將多年积攒的符籙消耗殆尽,才勉强撕开一条血路逃出生天,实乃侥倖至极!”
浮云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那股无形的威压缓缓散去。终究是自己的弟子,而且此时清虚门正值用人之际,尤其是制符一道,此人不可或缺!他沉声道:“罢了!能活著回来,便是我清虚门之幸!如今前线符籙吃紧,尤其那改良符籙更是奇缺。从今日起,你全力绘製改良中级符籙!宗门按市价两倍贡献度收购!你已是筑基后期修士,多积攒贡献,待战事稍缓,宗门宝库中那些辅助结丹的珍稀丹药……说不定也有凝结金丹的一日!”
“谨遵师尊法旨!”秦浩心中暗喜,他之所以没有直接使用古传送阵前往乱星海,一方面是打算带上韩立,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趁著七派跟魔道六宗对峙,兑换一些寻常难得一见的材料。
对於现在的秦浩来说,寻常法器他早就瞧不上眼了,甚至就连符宝他都不怎么感冒。
唯有炼製本命法宝的材料,才能让秦浩提起兴趣。
“刘师侄,带他去安置,寻一处僻静所在,莫让人扰了他制符。”
“弟子领命!张师兄,请隨我来。”刘执事连忙应下。
很快,秦浩被安置在大营最內层区域。营帐紧邻浮云子等两位结丹长老的居所,寻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这片区域,喧囂的巡逻声到了此处也变得遥远模糊。
“有劳刘师弟费心。”秦浩拱手。
刘执事笑容满面:“张师兄平安归来,实乃大喜。小弟还要去向浮云子师叔復命,就不多叨扰了。稍后便遣人將制符材料送来,师兄一路辛苦,可先歇息一阵子。”
送走刘执事,秦浩步入营帐,布下简易的隔音禁制后,並未立刻调息。他翻手取出一枚特製的青色传音符,嘴唇微动,一道无声的意念传入其中。
指尖一弹,传音符化作一道微弱几不可察的青光,悄无声息地钻出营帐,消失在金鼓原混杂著血腥与尘土的风中。
半个时辰后,营帐禁制微光一闪,一个身影悄然而入。皮肤黝黑,面容普通得丟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不是韩立还能是谁?
“师兄!”韩立声音低沉却透著激动:“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轻易陨落!”
秦浩上下打量著他,嘴角微扬,带著一丝调侃:“可惜为兄这些日子流落在外,未能亲眼得见师弟在金鼓原战场大杀四方、令魔道闻风丧胆的英姿啊!”
“师兄莫要取笑小弟了!”韩立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眼神却锐利沉稳了许多,早已褪尽了当年嘉元城的青涩,口齿也凌厉起来,“小弟这点微末伎俩,如何能与师兄相比?听说师兄遭遇假丹魔修领衔的三人围杀,只怕此刻那三位,早已化作师兄储物袋中的战利品,成冢中枯骨了吧?”
寒暄过后,韩立谨慎地再次布下几层隔音禁制,这才压低声音,带著一丝急切:“师兄,上次分別时所言的那处上古传送阵……修復之事,可曾妥当?”
秦浩神色一正,沉声道:“师弟且放心,事关你我退路,已经安排妥当。”
韩立紧绷的神经明显鬆弛下来,长长吁了口气。金鼓原的惨烈远超他最初想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凭藉筑基中期的“不起眼”和那份刻入骨髓的谨慎。
“那师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秦浩明白韩立话中深意——何时抽身离去?他沉吟片刻,分析道:“眼下七派与魔道虽呈胶著,但高层管控极严,你我身为筑基修士,无故脱离大营,极易引人注目,招惹祸端。再者,那传送阵另一端究竟是何方世界,是福是祸仍是未知。若此间战局未到无可挽回之境,贸然遁入未知,风险未必就比留下小。不如暂且按捺,静观其变,暗中积攒实力,同时密切关注局势变化。”
韩立略一思索,深觉有理:“师兄思虑周全,小弟佩服。”
秦浩点点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玉简,递给韩立:“此乃匯合之地的详细舆图及路径。若有朝一日风云突变,师弟务必第一时间前往此地与为兄匯合!切记,莫要恋战,保命为先!”
“明白!多谢师兄!”韩立郑重接过玉简,神识一扫便將路线牢牢记住,心中大定,有了这条后路,在金鼓原这血肉磨盘中,总算多了几分腾挪的底气。
接下来的数月光景,秦浩便在营帐內外布下重重禁制,足不出户,化身为一架精密的制符机器。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秦浩就安安稳稳在营帐里绘製符籙,这些符籙只有十分之一交付给清虚门兑换成贡献度,其余的都揣进了他的腰包,弥补之前剿灭黑煞教的消耗。
韩立在这段时间里也是声名鹊起,不过由於他击杀的魔修越来越多,盯上他的厉害魔修也不少,以至於每次韩立回来都要来秦浩这里补充符籙。
当然,秦浩也不是做慈善的,想要符籙就得拿丹药来换,虽说他现在已经是筑基后期,但是前往乱星海之后,肯定是要修炼“三转重元功”散功来增加结丹成功率的,丹药肯定是多多益善。
这天,秦浩刚刚在军需官那里换来一块拳头大小的金精,忽然,外围大帐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呜——呜——呜——!!!
悽厉尖锐、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法螺声毫无徵兆地响彻整个七派大营!这声音不同於寻常敌袭的示警,充满了末日的惶急与混乱!
“敌袭!敌袭!!”
“灵兽山!!灵兽山叛变了!!”
“大阵破了!魔崽子从东面杀进来了!!”
“挡住!快挡住啊!!”
“逃命啊——!”
秦浩见状立马退到眾人身后,不过並没有立马脱离营地,这个时候营地后方的阵法还没破除,而且现在逃跑容易被杀鸡儆猴,还是先苟著看看情况再说。
正如秦浩所料,最早一批想要逃脱的弟子,立马遭到七派结丹修士的斩首。
就在这混乱到了极点的关头,一道威严而带著决绝之意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强行压过一切喧囂,响彻在清虚门弟子聚集的区域上空,正是浮云子:
“清虚门眾弟子听令!!”
他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重的悲愤。
“灵兽山叛宗,大阵已破!事不可为!”
“各自突围!往丹霞谷方向撤退!!”
“能走一个……是一个!!”
“为宗门……保留火种!!”
话音未落,浮云子所化的那道青色遁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如同燃烧生命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朝著大营东面廝杀最为惨烈的前沿战场狠狠撞去!
“谨遵师叔(祖)法旨!!”悲愴与决绝的呼喊在清虚门弟子中响起。
有了这道明確的命令,残存的清虚门弟子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一道道各色遁光不再犹豫,冲天而起,如同被惊散的鸟群,仓惶却又带著一丝方向,拼命朝著大营后方、浮云子指定的丹霞谷方向亡命飞遁!
秦浩再不迟疑。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腰间储物袋。
“墨龙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