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在病房外面转了圈，身边的秘书看着他在标着“禁止抽烟”的标牌前闷声不响地点燃了第三根香烟，又瞥见远处走来一个护士，很快提醒咳两声提醒顾诚：</p>
“顾总，查房的来了！”</p>
满面阴沉的顾诚闻言，瞟一眼，随手掐灭了烟，沉沉吸了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p>
“哟，醒了。”</p>
收拾脸上的情绪仿佛只用了一扇门的距离，顾诚走进去，朝白泽说。</p>
眼前又点像他见到他最开始的样子：</p>
雪白的床单，苍白的男孩坐在病床上，神情安静，精致如出土瓷坯。</p>
是的，男孩。</p>
在顾城心里，白泽居然还是当年那个毫无招架之力，整日和病床，垂逝的死气为伍，整个家里，他吝啬多一个眼神去搭理的不速之客……那个男孩，他早该死了。</p>
可他到现在，依然没死！</p>
白泽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那个神情让人看惯了。太秀致，太苍白，像纯净的马蹄莲，让人误以为它是无毒无害的蝼蚁……他的弟弟。</p>
前段日子，顾诚才惊觉他这个蝼蚁一般的弟弟，早就不声不响地长大了。像是有毒的马蹄莲，有朝一日开，香即如罂粟。</p>
男孩闻声抬起头来，漆黑的瞳仁里，满是要吞噬世界，看不见底的黑暗。</p>
顾诚倏然一惊，险些倒退两步。就见白泽朝他笑了，分明薄弱的嗓音里，带着点不痛不痒的笑意：</p>
“大哥。”</p>
顾诚强自镇定：</p>
“醒了就好……但是你们俩没事跑到吊缆上去做什么，那原本是个出了问题准备维修的吊车，你们上去，怎么连安全绳都不系？”</p>
一句话，直接已经把白泽的事情高高撇清，定性为“意外事故”。……虽然后面发生的绳断事故，真的是他始料不及的“意外”。</p>
然而是谁干的，他也不知道。</p>
c晚上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后面有人带话说他有紧急的事先行离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准备好久的度假村之行就这么黄了，顾诚心头更加躁郁。</p>
“你要是死了，我不说什么，那个鱼小满死，还不知道谁来担责任呢。”</p>
顾诚神情要笑不笑，面上前一秒虽是流露关切，声音里，却带着带着一贯的刻薄。</p>
——顾诚现在是该这么个表面关心，实则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状态，他拿捏得很好。</p>
白泽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笑意更加清浅动人。</p>
眼眸微微弯起，仿佛好像那个手骨折断，膝盖骨受损的人不是他一样。</p>
只是那纯净的目光深处细密着黝黑的深流，只看得顾诚背后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p>
……</p>
“谁允许你出现在这里？”</p>
一声冷意十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顾诚回头，下一秒胸口的领子已经被人一把揪起，猛地提到了窗头，强有力地一把将他按下去。</p>
“你！……”顾诚半个身体转瞬便露在了窗台外。</p>
他魂飞魄散定睛一看，撞见李肃那张万年如山，如今升级成冰山的冷冻脸，转眼便露了怯意，声音都变了：</p>
“你你、你想做什么，李肃，你好大的胆子！”</p>
“我想做什么，你不清楚吗？”</p>
李肃手下再一用力，顾诚身体更往外一寸。他满眼阴沉，脸上流露出一股肃杀的神情，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平和恭敬：</p>
“我不在，他就出了事。”</p>
顾诚自然敌不过李肃的劲道，他知道他什么意思，心神也一下子抛了起来：</p>
“怎么，昨天派你回公司拿一份加急签名文件，倒还是我的不是了？你怎么说话的！”</p>
顾诚厉声喊着，用力掰着李肃犹如铁爪的手，然而无济于事。“你不在这里，一个意外事故，他出事倒还怪到我头上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他妈是他养的一条狗吗？李肃！你可得看着点，谁才是顾家的主子，谁才是公司的主子！你竟敢……”</p>
“和你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清楚。”</p>
“李肃。”</p>
一边的白泽终于开口了，喊住了李肃。他声音轻柔，像一阵不紧不慢的风。“去把插上吧。别不懂规矩……怎么能和大少爷动手呢？”</p>
李肃铁青着脸色，闻声把顾诚放开了。</p>
也没再多的表情，转身沉默去把左手上新鲜水嫩鲜取出来，插到了床头柜上的空瓶里。</p>
“大哥还是快离开吧，看来，我的秘书对你有些误会。”</p>
白泽抽出一朵淡雅的康乃馨低头闻了闻，并不在意顾诚的样子，“c离开了，公司事情那么忙，大哥这么关心我，还特意留在这里探望我……他不识抬举，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p>
顾诚脸色变了变，撑着冷笑道：</p>
“也对，就是个奴才，一家人都是奴才……他不识抬举，你得教着点。”</p>
李肃冷厉的目光朝他再次射过来，朝他这边走了几步。顾诚惊得再次小退几步，惊魂不定地望向白泽。</p>
白泽只是看着，但笑不语。待李肃又快到顾诚跟前，才慢悠悠道：</p>
“我自己都是个没人教的，哪里会。”</p>
……顾诚脸色极其难看，拔腿就大力开门往外走。</p>
“哥。”</p>
他又在后面喊他，顾诚一顿，听身后白泽声音宛如剔透又黑暗的琉璃：</p>
“我记下了。”</p>
……</p>
他记下了什么？顾诚比谁都明白。白泽一句多的也没说，他却觉得背后却一片飕凉。</p>
快步离开病房，背后那股被目光追随的感觉才略有淡去。顾诚晦气地松了松衣领子，出了医院上了车，摔上车门。</p>
“记下了又怎么样，半死不活的。没证据，你又能拿我怎么样！”</p>
顾诚咬着牙狠了一句安慰自己，转而面色阴沉地问秘书：</p>
“纪潇黎呢？”</p>
“还在这里……昨天已经和她嘱咐过了，但她害怕死了人，硬是留在这里不走。”秘书低声说。</p>
“愚蠢的女人！”</p>
顾诚低声咒骂，心情一片烦躁。“心肠毒，胆子又小，联系她，让她赶紧走赶紧走！留在这里，说不定被人看出点什么来！……算了，你直接无找她，让她现在就跟我一起回市里。”</p>
秘书于是又下了车。</p>
半晌后回来，“顾总……她不在。”</p>
……</p>
白泽盯着李肃买的出神。</p>
“你也记得买半枝莲了。”</p>
他说，抽出一支野喳喳的蓝色茎，目光低凝。“鱼小满也买过。”</p>
蓝色，鱼小满裙子的颜色。</p>
她紧紧拉住自己时，他世界里倾盖铺满的颜色。</p>
“她跟我说半枝莲可以净化病房空气，我记着了。”李肃注视着他，目光有点默。</p>
“她是真的对我好。”</p>
白泽点点头，把玩着那棵甚至称不上鲜的野草茎。“你现在还觉得，她接近我是目的不纯，排斥她吗？”</p>
李肃不答话，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p>
没有鱼小满，白泽现在已经不在了。在和生死时刻，人和人之间，人对人自己，没法假装。她对他有多好？好到差点没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