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然后风筝再次落地。
“一次也不能放太多,就一只手的距离就可以了。”险些没拿回来。
“谁让你不说清楚的。”
“再来一次吧。”
……
“诶,看风向!小心脚下——”
“哎呀!”
“……没关系,再来。”
……
“小心树顶,对,慢慢的,等——”
“啊啊啊啊!不玩了!”丫头气愤的看着那躺在地上的玩意,总算觉得这风筝与竞日孤鸣有哪里一样了——都是跟她作对的!“这玩意根本飞不上天嘛!”
史艳文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如我和你一起吧。”
“不……”丫头轻轻咬唇,“我要自己来。”
史艳文故意失望的看着她,“那我休息去了。”
果然,丫头越加急了。
“不准走!”
“恩?”史艳文挑眉。
丫头脸红红的,别扭道,“……你不能放开我的手哦。”
“哈。”
……
“上去了!上去了!左边点,再左边!”
“知道了,哎呀,我的脚。”
“哼!谁让你自己没移开的,活~该~”
“是吗?”
“啊!你,哈哈、史艳……风筝拿不稳了!你别跑那么远啦!”
……
这样大的动静,叫人如何睡得着呢?
天真烂漫的童声稚语,温润动听的爽朗明快,这数年的漫漫冬日,何曾有过这样的欢声笑语?
厨房渐渐飘来了烟火油香,地上白霜檐上冰晶都已消散,寺庙似乎被笑声唤醒,竞日孤鸣披衣而出,静立在廊上,微笑缱绻。
史艳文该是十分喜欢小孩子的。
丫头也很喜欢史艳文了。
这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那就不用太追究细节,比如那摆尾的风筝上画了一只深红眸色的棕毛狐狸,恰巧与他每日早起时在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略有些飞扬跋扈,贵态雍容。
竞日孤鸣收敛了气息站在檐下无光处,远远看着笑在一起的两人,那人眉间的愁绪少了些,只是脸色越加差了,也不知用了几次内力,长发也没梳理,史大贤人似乎真成了闲人。
竞日孤鸣不由摇头,同时道,“告诉药老,可以用第三张药方了。”
“是。”
阳光穿过云层,照射在史艳文白的发亮的篷衣上,照射在小孩子脸上灿烂的笑容上,这时的温度还是很冷,但他们却热的流汗,时光要是一直能这样美好下去,似乎也不错。
可惜他们这些人,注定得不了长久的美好——除非哪一天,他们不再是“他们”。
哪一天呢?
或许不会太远。
汗滴滑入眼角,刺激的眼膜生疼,史艳文不由闭上了眼睛,想要伸手揉揉眼睛,又被丫头拉住了双手,还不停叫他往后退,跌跌撞撞的眼看就要仰倒。
一不小心就踩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脚,身体也撞上了突然出现的人,被人从身后牢牢扶住,史艳文顶着刺眼的光亮微阖眼帘,感觉到小小的手掌自手心溜出,似乎被突然出现的气息惊走,只留下一声不满的轻哼,还有追着风筝跑开的脚步声。
史艳文不说话,也不动作,连嘱咐丫头小心都忘了,只是木然地靠着那人,闭上双眼,那些短暂流逝的纠葛再次涌上心尖,驱走了所有温暖。
额间的细汗被慢慢擦去,眼角有手指轻轻按压,史艳文顿了顿,抬手压住了那只手指,脚下仍踩着别人的脚不移分毫,如被时光定格,半晌才慢慢移开脚跟,柔声道,“抱歉。”
竞日孤鸣无声笑笑,抽出手指理了理他稍乱的鬓发,平常不见他怎么打理自己的头发,却还是如此乌黑柔顺,这动作已经算是亲昵,但史艳文没有拒绝,他也就乐的趁热打铁,顺势就环住了那人。
不言而喻的暗示。
但总抵不过对方刻意的装聋作哑,三番两次。
或许是时间太短,自己都未曾料到的事情,何况这样一个拘于礼数的人呢?
“……先生很冷?”史艳文终于想要动作了,可惜只是睁开了眼睛,身体却没能挪动半分。
但这个问题实在问的蠢,简直就是给了对方一个得寸进尺的正当理由,“是,我很冷。”说着又紧了紧手臂。
“这样就好些了。”
“……”史艳文不挣扎了,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干脆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听天由命的气息,享受着身后的温暖,“……艳文有些事想问先生。”
竞日孤鸣该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的,他想,那晚的引路人又不是聋子。
“终于问出来了,”竞日孤鸣看着他皱起的眉头一笑,竟是长舒了口气,就如心头大石落下,“其实你可以早点问,为什么不问?”
“我只是,怕先生不开心。”
“为什么不问?”竞日孤鸣还是问他这句话。
史艳文这次想了一下才道,“我只是觉得,先生应该会告诉我。”
“这样说吧,为什么现在才问。”
“……”
“为什么?”
“因为……”
“因为同心石一直没反应,所以你着急了。”
史艳文突然一抖,竞日孤鸣低嘲一声,手下又用了些力道,制住了差点瞬间挣开的人,体质损耗至此,还险些叫他脱离掌控,不愧是史艳文。
“……”史艳文越发皱眉,偏过头,“为什么?”
那神情犹疑不定,眸中的不悦还不算太难看,但跟好看是绝对沾不上边的,竞日孤鸣看着看着心里竟有了一丝丝高兴,
“这个‘为什么’,问的是同心石,还是俏如来?”
这个说法其实很有内涵,让史艳文听完脸色微微一松,“听起来这像是两个问题。”
也就是说同心石没有反应,与俏如来是否出事是不存在直接关联的。
“是两件事,但也可以是一件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竞日孤鸣让史艳文面对着他,道:“同心石被我做了手脚,俏如来没事,但我确实派人进了尚同会,也确实让他添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但绝不会伤害他。”
“为什么?”
是不是太……诚实了?
“自然是为了拖住俏如来的脚步,不让你们见面。”
史艳文斜睨着他的右脚,上面有点细致的污迹,闷声又问,“为什么?”
“……”竞日孤鸣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两人身量相似,倒没有什么高低俯仰之别,但那不多不少的诡异感倒是越来越清晰,史艳文抬起头,却奇怪地看见了那人浅笑着半含困扰的样子。
“竞日先生?”
“你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史艳文欲言又止,斟酌着说,“是因为担心有人利用精忠他们……挑拨离间?”
竞日孤鸣无奈叹息,转身离开,“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先生不能自己告诉我吗。”史艳文将信将疑,精忠早已不是会被人轻易利用的人。
“那不如艳文先回答我先前的问题,”竞日孤鸣笑意盈盈的回头看他,“为何到现在才问我?”
为何到现在才问我?
你明明可以在当时就可以问我,为何要强压着自己的担忧去等待我主动的答案,为何会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为何会相信我不会伤害俏如来,伤害你?如果没有察觉到同心石的异常,你还要等到多久?
相处还未足月,为何,你要放下戒心,就因为那场仍旧存疑的救命之恩?史君子是如此好糊弄的人吗?
还是说,这场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情感陷阱,坠入其中的孤独之人,不止我一个?
陪伴二字,于寂寞之人,是多大的野望,那会让人不顾一切,比如信任,比如生命。
无论起因为何,他的心已然动摇。
既然动摇,索性放纵。
竞日孤鸣无比庆幸这个人是史艳文,这大概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善意和宠爱,而幸好,他自己,亦未曾将后路断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