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弘治三年七月。
烈日炎炎,整个怀县就如同身处在火炉之中。
从地面儿腾起的滚烫热气蒸得脚底钻心的疼,刺眼的光线铺天盖地笼罩在城楼青砖乌瓦之上,反而折射出如水般琉璃的光泽,倒为这热浪滔天的县城添上了几分和润之色。
城门口街边的凉茶铺子,店小二殷勤地伺候着歇脚的客人。
这天太热了,过路的行人都纷纷在此处付上一个铜钱,要上一碗凉茶解暑。
待解了渴,歇息片刻,再重新整顿上路。
这来往的行人甚多,直到过了晌午,凉茶铺子才清淡下来。
店小二歇下一口气,用抹布擦了擦颈脖子上的热汗,抬头间无意瞧着远远的地平线上,以天地间荒凉的景色为背景,竟突然出现一处扎眼的明黄依托金光闪闪的日轮,在阵阵热浪沸腾的干枯大地上,从天地相交的尽头渐趋渐近。
这般远远眺望,倒有一种悠远空灵的意境。
茶铺的小二尤感惊奇,瞪大圆溜溜的眼珠子努力看个究竟。
片刻之后,待那处明黄靠近,才依稀看见那是个穿着破烂道袍杵着半截拐杖、弯腰弓背慢吞吞行径的道人。
而那显眼的明黄色乃是插在他后背上的一面破布,上面豪放地写着“斩妖除魔”四字,不过字迹歪歪扭扭,毫无半点儿震慑力。
店小二顿时翻了个白眼,看样子又来一个白讨水喝的穷酸道人。
如此想着,鼻子里哼了哼,调头佯装打扫铺子里的桌椅柜台。
果不其然,就在他刚刚浸湿抹布,身后就传来一声高喝,中气十足:“小二,来碗凉茶。”
那小二手里拧着湿漉漉的抹布,慢吞吞地转过身,斜眼瞅着那神情飘忽、左右张望的老道,阴测测地笑了笑:“道长,你要凉茶就得先掏钱,不多不少,一个铜板就够了。”
那老道愣了一下,却未及时掏钱,店小二笃定他是掏不出半个铜子儿,挺直了脖子,瞪圆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他这一坐下,就死乞白赖地硬要自个儿施舍。
老东家的凉茶铺可不是胡乱施舍那些要饭乞丐的!
尤其是像这种打着旗号明目张胆、还美名其曰的“修道之人”,还不就是换了个法子要饭,还不如那些穷乞丐呢!
那小二心念一动,更是不屑一顾。
如今天下太平,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修道之人为追求长生不死之术,大多隐姓埋名归隐山林,在民间游走的道士全以捉妖驱邪的招摇撞骗者居多。
看他长相粗矿,行径鬼祟,穿着一身脏兮兮辨不清颜色的破烂道袍,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那老道瞧出他眼神中的鄙夷,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边。
店小二神情一肃,抬腿就冲着门口走来,但大声喝斥的话还未出口,就见那老道慢悠悠地掏出了一个破烂的钱袋子,摸出一个铜子儿搁在桌面儿。
“一碗凉茶。”他不急不缓地说道。
那小二没想到他还真的不是来白白讨要水喝的,当即脚下一顿,立马换了脸色,和和气气地走上前去。
管他是一副穷酸样儿,还是坑蒙拐骗的假道士,只要给钱,就给他好脸色。
谁跟钱过不去啊!
收下那铜子儿,不消片刻,店小二就端上一碗凉茶,笑得灿烂道:“客官慢用。”
老道也客气地点点头,但他却并未饮下,而是一动不动地盘腿闭目,侧耳倾听着什么。店小二看了他一眼,心里极不舒坦。
过往的行人都是喝碗凉茶解解暑气,歇一歇脚就继续赶路了,哪有像他这样,都好些时候了,还赖着不走。
真把老东家的凉茶铺当客栈了!
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未多说什么,毕竟午时过后,来往的客人又多了起来,凉茶铺子人声鼎沸,身为老东家请来的伙计,店小二不得不忙前忙后,自然顾不上坐在门口的穷酸道人。
直到傍晚将至,凉茶铺子恢复平静,店小二这才得空瞧上那坐在门口闭目不动的老道,那老道桌前的茶水满满当当,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店小二有些急了,想要开口催促,但做生意来者是客,也不好将人家轰出去罢。
再等等!
要是半个时辰还不走,再轰他出去。
这个时候天黑得很快,红彤彤的太阳转眼就落下地平线,淡淡的圆月缓缓地爬上了半空中。
店小二双眼死死地瞪着那老道,脸上怒容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