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未曾得见,他率军出城巡视去了!”苏仪道。
他话音刚落,忽然自外疾步冲进来一位甲士,呈上来一个黄绸缎包裹,禀道:“京师有快马急报!”
中元二年,公元57年,光武帝刘秀走完了他在人间波澜壮阔的六十二个春秋,独自迈向了浩瀚缥缈的历史深处!
他虽名为汉室宗亲,家道却早已败落得与普通平民无异,九岁便成了孤儿,不得不依靠勤劳耕耘养活家人!比他大几岁的兄长刘縯常以此取笑他一天到晚都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像极了生平只醉心于营理产业的高祖刘邦之兄刘仲!
王莽篡汉,祸乱天下,他在南阳起事光复汉业,实际上本是骑虎难下的无奈之举,因为当时兄长刘縯已经相约天下豪杰聚众而起,他如果不跟着参与,也得遭受株连,必会被当地官府所捕杀!若非如此,他或许真可能在春播秋收的南阳田野上,平静的度过默默无闻的一生。
他谨慎温厚,却思维缜密,貌似谨小慎微,实则是深略纬文,观察时势,把握格局与方向;凡事量力而为,能做到的,不惜以超越常人的坚强毅力而必为之!做不到的,则坚决不为。
昆阳大战中,他看清号称百万之众王莽大军的致命弱点,凝结义军力量发起致命一击,从而将时局彻底扭转!
兄长刘縯被更始帝冤杀,他强忍悲痛,委曲求全,不计私怨,前往危机重重之地河北,数度濒临绝境,最终得以起死回生,树起自己的汉字大旗,广揽贤才,蓄积力量,击败各路强劲对手,一统海内。
在同频频给大汉的生存带来威胁的强敌匈奴的对抗中,他的汉军在北方数千里边境线上与匈奴铁骑血战百次,竟从未尝得胜迹!于是当即转向防御,修筑城郭、堡垒、烽火台等,避敌锋芒,并“忍疚愧难”,不惜花费重金求匈奴修好罢战,以赢得时间恢复国力,择机来日再与之一决高下!
他宽宏大度,笃信“定海内者无私仇!”,深知多年战乱已使国家疲敝虚耗,故力求天下清平,减少纷争!为此,昔日的对手,只要归附,皆予以厚待。如杀害刘縯的主凶更始帝之子刘鲤、企图谋反的真定王刘扬家族等……
对于部属的过失,他也尽量予以宽容,多念其功,而少记其过。有的将领,因为彼此私仇旧怨而刀兵相向,自相残杀,几乎将他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有的将领,数度不听诏令,以至被敌军打得全军覆没;还有的臣属不顾大局,挟私报复,以至于将原本归降的敌人再次逼反……对此,他一概既往不咎,依旧恩赐特异。
他生活简朴,关心民生,从善如流。自己平素白衣大练,不好声色;用铁腕政策强力推行度田,查出地方豪强私自隐瞒不报的田亩,以期分至天下百姓手中,使其能安居乐业,从而减少流民、饥民,进而消除祸乱根源,求得四海清平;对于抵制、阻挠度田的官吏、豪强,他毫不手软,不惜诛杀多名阙廷高官、地方大姓以儆效尤!而对于犯颜直谏的刚正不阿的官员,他却极为敬重,不仅观其言,而且察其行,还赞其风骨,如董宣、虞延等……
他起事时,王莽的新朝摇摇欲坠,政权分崩离析,豪雄角逐,分割疆宇;四境外族乘机侵扰倒入,昔日的锦绣河山,顿时碎裂一地,变成了人间地狱,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之后不到四年的时间,赳赳雄断的他就结束了旌旗乱野之象,把大汉从江山废墟中扶起,并推上了中兴!
在临终前,这位明明庙谟的千古一帝留下的遗诏只有简单几句话:“朕无益于百姓,治理国家全都仿效孝文皇帝时期的制度,务从节约、俭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不要离开自己管辖的城地采邑,不要派官员或通过快马唁函吊唁!”
同时,遗诏还特别列出了几位辅政的顾命大臣,窦融出任司空,赵熹接任太尉,此外还赫然写有:太仆梁松!
光武走的虽然安详,但京师却乱做一团,因为经过王莽新朝的巨变,前汉的原有典章制度,已都无从查考。
应该说光武自己多少还算知道一些,比如当年王莽失败后,长安的官吏们带着百姓欢天喜地的出城前去迎接打着大汉旗号的更始,却见入城的军中将领竟戴着头巾,有的居然穿着妇人衣服,甚至上面还刺着绣,均忍不住都笑出声来,直到当看到光武的部众时,方才喜上眉梢,感叹道“想不到今天还能再见到汉官威仪!”
即便如此,在草创天下后,光武却一直沉心于理内御外,对前朝的礼仪章法也不是十分注重。
故此,平时聚议,太子刘庄与其他皇子们俱都同起同坐,诸王封国中的官属出入宫城与各级官衙,与京师阙廷的官员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此时光武驾崩,司空窦融等几位当朝重臣更不知有关典章礼仪,只能摸索着来,大家商讨,只要无人反对,就算通过。
各封国的诸王奉命来朝后,到了云台殿,见到太子刘庄,抱头痛哭,然后坐在一起,垂首悲泣。
太尉赵熹一直站在殿门之外,手按佩剑,看到此景,眉头蹙起,思索片刻,便走上殿阶,神情肃穆,到得沂王刘殷身旁,伸出手去,将其扶起,然后搀着他,缓步走到殿外,命人抬来坐塌,让他坐下。
刘殷不知何意,正要询问,却见赵熹已经转身离去,复又登上殿阶,进入殿内,须臾之间又搀着一人走出,来到自己身旁,亦命他坐下,那人却是淮王刘研。
不多时,赵熹反复入殿、出殿,亲自将一个个皇子扶了出来,直到殿内只留下刘庄一人静坐,众人方才明白,他此举是要显示上下尊卑之别。
然后,他再次进入殿内求得批准,把封国来的所有官属全部送到其他郡县,诸王则各自回到其封国在京师设立的传舍,只允许其在早上和下午,入宫哭悼。
经此整顿,顿显礼仪分明,门卫森严,内外肃然!
接着,向天下宣召:葬光武皇帝于原陵!太子刘庄即位,是为汉明帝,尊母亲阴丽华为皇太后!
任高密侯邓禹为太傅;任赵熹为太尉;任虞延为司徒;任窦融为司空;任梁松为太仆。
礼待阴、郭两家,时年阴兴已经离世,信阳侯阴就任少府、绵蛮侯郭况任大鸿胪,皆位特进。
当夜,明帝独自静坐在云台殿上,睹物思情,怀念光武,忍不住一次次的泪如雨下。正在悲痛中,忽有中常侍入内禀报,说东海王刘强与大鸿胪郭况在殿外求见。
明帝知二人此时前来,必有要事,立刻稳住心神,忙命入见。
刘强如同明帝一样,也是双目红肿,只是身体羸弱,双手捧着一物,颤巍巍走了进来,而郭况则是面色苍白,战战兢兢。二人刚进入大殿,就要行叩拜大礼,明帝连忙止住。
刘强道:“此时前来打扰陛下,实在迫不得已!”说着,将手中之物呈送上来。
明帝伸手接过,见是厚厚一卷简牍,正欲展开观瞧,一旁的郭况忽然跪下,道:“陛下明鉴,臣是被人栽赃陷害!”
“且先起来,待朕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明帝道,说着俯首在灯下观读,但见上面写道:
“君王无罪,却多次被斥责并最终废黜,而你的兄弟刘辅甚至竟被束缚捕入牢狱。你母郭太后失职,被冷落独守北宫多年,等到年老,又遭远斥居边,天下无人不深为痛惜,鼻子发酸。后来太后尸柩尚且在堂,京师官吏就肆意挨家挨户捕斩宾客,甚至于有人一家三口,当场伏尸,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当初,虎贲中郎将梁松在抓捕时曾敕其手下说:‘诸君如遇阻拦,尽可便宜行事,不要受任何拘束,这可是稍纵即逝、不可再得的封侯良机啊!’。阙廷所有郎官闻之,无不私下悲痛,皆为本该成为君王的你寒心叹息!
如今天下争相欲擒贼王以立下功业之人,已是不计其数!如果归拢君王你所辖下的二国之众,可聚集百万人!你来作主帅,号令天下,鼓行无前,成功则如同泰山压碎鸡蛋、四马载着鸿毛一样容易,这就是汤、武之兵呀!
高祖起事时,不过是一个小小亭长;而在白水那种穷乡僻壤,先帝都能创下大业!更何况君王你还是陛下的长子,原来的储君呢?上可讨回天下,名正言顺,事情必定成功,下则能雪除被改立之耻,报亡母被废黜之仇。精诚所加,金石为开。君王你应作秋霜之气,肃杀万物,切不可作被那关在槛栏中的羔羊,任人宰割!眼下之局,即使你想做槛羊,又做得成吗?人主猝然崩亡,寻常街巷中的无赖尚且都会利用这个机会去当盗贼,为所欲为,更何况君王你呢?受命之君,天之所立,不是人所能谋划可得的。而今新帝,却是人所谋划的,强者为王。愿君王你效仿高祖、先帝所志,而千万不可学扶苏呀!”
明帝读罢,沉吟半晌,点了点头,然后举目望着二人,平静的说道:“此飞书从何而来?”
刘强慌忙道:“有一人送至我的传舍,自称是大鸿胪府的苍头!于是,我便把大鸿胪叫来,当场对质!”
郭况道:“我根本就从未见过那人!”
“如今,送书之人何在?”明帝道。
“已押至殿外!”郭况道。
“先帝大行,尚在前殿。所以,此事且莫声张,待先帝大葬后再行处理!东海王和大鸿胪敬请放心,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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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你们乃是被人冤枉,而且朕亦知此人是谁!且请安心退下,回去好好休息,多加保重!只是把送信之人给朕留下!”
“多谢陛下!”刘强和郭况悬着的心总算落地,退出殿外。
明帝遂命人将那送信之人先行押入诏狱,然后吩咐道:“去把太仆梁松传来见朕!”
不多时,梁松匆匆忙忙自外而入,见明帝此时召见,不知何事,难免惴惴不安。
明帝示意让他先看看龙案上的飞书。
梁松看罢,冷汗直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写此大逆不道之言!而且,还把臣扯在其中!”
“此即为此时诏你入宫之原因!”明帝道,“当年郭太后大行,式侯遇刺一案,更是牵扯到北宫诸王,错综复杂,即为梁太仆所破;如今先帝大行,又出此忤逆飞书,还得仰仗梁太仆详查!查明写此反书之人不难,因为送书之人已经在押,难的是要查清幕后是否还有其他同谋之人!同时,当年那刺客从北宫逃脱之事也很蹊跷,似乎仍有隐情尚未浮出水面,借此机会,也请梁太仆一并查清!”
“臣梁松遵旨!”
“朕授予你专奏之权,那送书之人已押往诏狱,你随时可以提审!”
“诺!”梁松缓步退下。
明帝把中常侍召入,道:“传诏下去,先帝大葬后,让诸王暂缓离开京师!至于何时离京,听朕诏令!”
光武大葬后,明帝在宣德殿临朝。他初承中兴大业,一切遵奉父皇时期的制度,特别是后宫之家,不得同时封侯与入阙廷参政。
他昼夜勤政,不敢有丝毫懈怠,力争政权平稳过渡,国泰民安。果然是天道酬勤,不久就得到陇右传来的喜讯。
太尉赵熹道:“前番捕虏将军马武和羽林中郎将窦固奉诏前往陇右平叛,经过数年鏖战,终于在西邯寻得羌戎主力展开决战,一举将其全歼,第一酋豪滇吾被俘后归降!”
明帝道:“马武与窦固两位将军不负厚望,一举平定羌乱,西境有望至此再得清静!各位卿家,需要帮朕好好思忖如何犒劳出征将士!”
太仆梁松道:“陛下,此事尚有存疑!待扫除一切疑虑后,再犒赏不迟!”
“太仆有何疑虑?”明帝问道。
“当初护羌将军窦林到任不久,便报烧当部落有大豪滇岸归附,先帝还将其封为归义侯,如今这滇吾又自称第一酋豪,难道羌胡一个部落竟有两个第一酋豪不成?”梁松答道。
司空窦融道:“羌戎习俗,与我华夏不同。”
梁松道:“不然!羌胡部群虽多,但一个部落向来只有一个酋豪。窦司空在西北多年,应该知晓才是!”
明帝道:“或许,羌戎将习俗更改,也未可知!”
梁松道:“臣前番听闻滇良来降,便觉得有些奇怪,此人明明是羌戎烧当部首领滇吾之幼子,何以能成为第一酋豪?遂派人前往西州了解实情,果然发现滇吾才是第一酋豪,而其幼子那滇良确曾归降,却并非第一酋豪!把那滇良称为第一酋豪,乃是护羌校尉窦林蓄意谎报战功!”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窦融脑中顿觉嗡的一声,立时面色苍白!
“此外,臣还听闻天水亦有护羌校尉窦林利用家族在当地声望搜刮民财以至逼反许多羌民的说法,恳请陛下亦一并调查!”
听完他的这番话,窦融反倒清醒了许多,望着梁松,心下思忖,当初,凭借伏波军之事,此人取得光武信任;如今突然又将矛头指向我窦家,莫非是又要重演当年故事,以此来取悦新帝?
却听明帝道:“先帝在世时,已据窦林所报加以褒扬。如其中存有刻意瞒哄,则是欺骗两朝君主;若再欺压百姓,逼反羌部,那更是罪不可恕!即刻诏令马武、窦固班师回朝,并偕同窦林一起赴京,让他当面给朕讲个明白!”
回府路上,窦融疑虑重重,心中烦闷,让他忧郁的不仅是梁松在朝中所言,更重要的是马援当初的那番劝诫此刻突然不停的再次萦绕在他脑海中!
自己虽无经国之才,但先帝光武感念自己当年东向归附之功,始终待窦家恩宠特异:结为亲家,满门都是公侯、公主,富贵荣华,无人可比!可如今这新帝登基后,冷暖差异立时显现,自己从太尉换位成司空,虽同列三府,但是满朝无人不知司空的地位在三者中是最低的,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当初,侄子窦林奏疏上的那个谬误,要是光武在时,就不是个事,而明帝竟然说刻意欺瞒两朝之君,这罪名可就大的无边了!
还有那梁松,见到窦林之错,不动声色,装作不知,却暗中派人去西州调查探访,收集证据,以便在明帝追究此事时及时邀功趋势!为取得明帝的宠信,此人竟不惜把窦家再当成马家,作为进阶的垫脚石踩在脚下。
窦融一想起马家的惨境,登时战栗不安,而且,当初马家只是一个新息侯府,而如今的窦家,地位威望可是要高出太多,但是位置越高,摔得也就越惨啊!
与其这样,还不如及早急流勇退,防患于未然,自己主动把高度降下来。当下注意已定,刚回到府中,他便问道:“薛布,可知窦穆何在!”
“一早就来一帮好友将他邀出门了!”府中总管薛布回道。
“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回老爷,京师那么大,如何能找得到他?”总管薛布道。
“还不速去?找不到,你等也就别回来了!留有何用?”
那总管薛布第一次见到窦融发怒,知有大事,连忙转身将府内家人散出门去四下寻找。
当晚,窦融晚饭都没吃,一人孤坐静思,直到半夜,方听得外面传来儿子窦穆呵斥薛布的声音:“老爷找我,能有什么急事?你等奴才要是谎报,扰了大爷我的雅兴,看不剥掉你们的皮!”接着,窦穆骂骂咧咧进得舍内。
“你子窦勋都为人父了,你也是爷辈之人了,可你们父子还四处结交轻薄之徒,成天宾客满堂,吃喝玩乐!如今马上大祸都要临门了,竟还不知收敛?”窦融当头喝道。
“出什么事了?谁人敢找我们窦家麻烦?”
“休要问那么多!”窦融道,“明日你带上窦勋一同回趟老家安陵,尽快把封地安丰的田庄修缮妥当,咱们很快就得过去归隐!”
“此事易办!”窦穆不以为然道,“我明日分别给扶风郡守和安陵令修书一封,让他们办理便是。只是您老为何忽然想回老家?莫非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眼下新君即位,一切皆不同于往常。凡事不可张扬,更不能惊动当地官府,以免消息传回京师,自找麻烦!”
“究竟出了何事?”
“你从兄窦林,在西州谎报战功,并被人检举贪赃枉法。陛下盛怒,令他火速回京对质,一旦坐实,势必连累我等。所以,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坏打算,有备无患!”
“这窦林之事与我等何干,何以如此大惊小怪?”
“混账!你不在公府任职,不知此中凶险。明天一早,就带上你子窦勋一同动身,休得啰嗦!”
“窦勋这小子成日与信阳侯府的小侯爷阴枫混在一起,已经好几日不见他了,事情这么急,那我独自回吧!”
“还有,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六安侯刘盱休掉原妻改娶你女儿之事,此刻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头,你能确定那真是阴太后的诏令?”
“不会有错的,您老就放宽心吧!那诏令乃是窦勋托阴枫从阴太后那里求得的!”
“虽然如此,我总觉忐忑不安。多年来,阴太后一直独处深宫,清心养性,玄默自守,怎么会突然过问起咱们家的事来了?”窦融道。
“或许是陛下大行后,她成了当今太后,对理政有了兴致?”窦穆道。
“正因为是陛下大行之后,此事才更加可疑!”
“您老就别乱给自己添愁了,如今刘盱都已将您孙女都娶入门了,谁还能把熟饭变回生米去不成?”
“这倒也是!”窦融踏实了许多。
云台殿内,明帝正埋头于一堆奏章之中,忽觉身侧传来一阵异香,那是他最为熟悉的马贵人的体香。
“陛下,您每天日理万机,不分昼夜,可要保重龙体啊!”马贵人已悄无声息的站到龙案之前。
“爱妃来得正好!朕深知你博雅疏通、明达事理,这些年,只要言及政事,你总是一字不议,顾左右而言它。如今朕继承政体,天下大事尽负于身,任重道远,不敢有丝毫荒废失误,真希望能与你倾诉一二,有所毗补啊!”
马贵人道:“陛下之难,臣妾岂能不知?但臣妾一女流,整日足不出宫,见识实在有限!且后宫不参政、不擅议宗法,乃是先帝所立之规,臣妾又岂敢明知故犯?”
“朕不是让你参政,只是帮助分解趣理,各得其情而已!”
马贵人虽然十岁就丧父,行事却颇有其父之风,虑事周全。阴太后本性也是雅性宽仁,见她秉心淑慎,公正贤良,兼之又善解人意,自是无比嘉爱,视同己出,犹胜诸位皇子。而马贵人并不恃宠而骄,接抚同列姐妹,也是克己容让,恭肃小心;对待宫人隶役,更是温言关爱,皆加恩借。
入宫多年,唯一让马贵人愧疚的,就是未能给明帝怀育一儿半女,倒是一同入宫的从姐贾妃生下一子刘炟。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庄知道马贵人心中难过,就让贾妃把孩子交给马贵人抚养,并宽慰道:“不要介意,每个人未必命中注定都会有子,但是真正令人担忧的,是对孩子的爱抚是不是尽心尽责!”
记住了明帝此言,马贵人对刘炟的抚育可谓尽心尽责,劳悴胜过自己亲生。而这刘炟虽然年纪尚幼,却也恩性天至,孝顺淳笃。故此,母子慈爱,亲密无间。
此刻她见明帝把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且又怜惜他刚刚丧父,初承大宝,废寝忘食,着实怕过于劳心伤体,遂问道:“敢问陛下,出了何事?”
“先看看这个!”说着,明帝把前几天刘强送来的飞书递给她。
马贵人阅毕,亦是大惊,道:“陛下,此书是何人写给东海王?”
“给东海王送书之人声称是受国舅爷、大鸿胪郭况所遣!”
“啊,怎会是他?臣妾请求陛下务必慎重核实,此中疑点甚多!大鸿胪郭况素来谨慎,且先帝对他恩宠殊异,如何会徒生反意?更何况郭太后被废、薨故以及太子易位之时,他皆一切如故,不见有何异常,而如今先帝大行,他却突然给东海王写书发难,这也于理不通啊!”
“不错!此信虽然酷似大鸿胪郭况亲笔所书,但岂能瞒过朕之双眼?”明帝道,“东海王已将那送书之人当场拿下,亲自押其进宫!确实有人冒大鸿胪之名,仿其笔迹所写!”
“那送书之人乃是何人所遣?”
“山阳王刘荆!”
“是他?”
“正是,朕阅罢此书,便知出自他手!”明帝叹道,“先帝大行,尚在前殿,他不尽心哀悼,却生此邪念,挑拨是非!”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正在思之。此事让朕想起数年前郭太后刚薨,寿光候刘鲤便为父报仇,指使沛王刘辅宾客刺杀式侯刘恭之事!”明帝道,“那刺客,所持凶器,不是普通之物,而是曾刺杀两员大汉名将的角端弓,显然是有意向阙廷示威,且事后还大摇大摆的返回沛王在北宫的府邸中,如此嚣张,又不知有包藏何种祸心?梁松、窦固率虎贲军和羽林军,重重围住北宫,遍搜其内,而那刺客却竟然不翼而飞,此谜至今未解!先帝盛怒之下,才将五王尽遣回封国!”
“此事确实蹊跷,陛下是担心当年之事此刻重现?”
“正是啊!当初郭太后尸柩尚在前堂,梁松奉诏强搜北宫,而居于其内的五王,除了沂王刘殷外,余者皆出自郭太后,其中必定有人心怀不满!刺客潜逃,或许与这愤懑之人有关。而如今先帝尸柩亦是尚在前宫,又现此飞书,但这次却出自朕的同母胞弟山阳王之手,当初刘荆可是与朕等一同住在南宫啊!”
“陛下,按理此刻臣妾进言,有参政之嫌,但非常之时,可否容我说上几句?”
“但讲无妨,朕今夜告诉爱妃这些,就是想听你之见!”
“谢陛下!臣妾以为非常之时,出此非常之事,不可乱了方寸。应对之道,须分轻重缓急!”
“哦,何为轻,孰为重?如何缓,又怎样急?”
“式侯遇刺之事,先帝当年如此圣德名览,都未能查明其情,不得不强忍着将之硬生生按下,以息是非。如今已过数载,陛下欲想一蹴而就,明其真相,恐怕更是难以如愿,不如暂且一放,况且此时更不宜徒生大狱!故此事为轻!”
“此言有理!”
“至于北宫五王是否有人暗通刺客,包藏祸心,眼下也是无据可考,更何况陛下与他们皆是先帝骨血,更不宜手足相残。如此事亦不妨留待慢查!”
“朕亦不忍手足相残,故本无意追究!但若诸王各归其国,结援树党,一旦羽翼丰满,朕担心往昔周朝名存实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合纵连横之事又将重现于世啊!”
“臣妾以为,周之废兴,与汉不同。当年周朝封爵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可完全控制自己的领地各自独立从政,周室政态,本根纤微,枝叶强大,所以其末年方会出现合纵连横之势!而我大汉则完全不同,秉承秦之郡县制度,各郡国的官吏皆由阙廷任免、管控,本根强大、枝叶纤微,故此,中央有集权之威,而郡国无百年之权!即便王莽篡位之时,也是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所以,天下百姓叹息,仍然思仰汉德!”
“你的意思是按下诸王之事,朕此刻当以天下百姓之事为先?”
“正是!”
“不错!先帝圣恩遗戒,就嘱托顾重天下,凡事当以百姓为首!”
“由此,臣妾以为当年诸王中是否有人暗通刺客之事,可仿效先帝当年,一切均按汉制行事,查无实据,则隐忍不究,以免惊扰天下!陛下只须专心执政,励精图治,那不法之人按捺不住之时,即为北宫一案水落石出之日!故此事可暂且缓之!”
“那眼下山阳王飞书之事,应当如何处理为妥?”
“臣妾以为此事不宜声张,陛下可私下与山阳王倾心交谈,看其是否只是出于一时愤激才做此糊涂之事,还是久已精心谋划,蓄势而发!二者情形不同,陛下应对之策自然也不同。若其情由属于前者,臣妾恳请陛下对他耐心开导,明析事理,待其悔过后,将来允其回国即可;如若属于后者,尚需禀明太后,听她示下,再行处置为上!此为急事!”
“卿真是明达政事,临事不惑!朕即刻便召见山阳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