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然是个梦,醒来的她脸上还残留着泪水,背上凉凉的,似乎是出汗了。心里依然委屈而气愤,却又很庆幸,庆幸这只是个梦,那些话,母亲终究没有听到。虽然知道母亲更在意兄长,自己对此一直以来也都耿耿于怀,但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她的话对于她来说还是很有分量的,如果这分量转为伤害,她怕也很难承受。在意自己,也在意别人,这大概是许多痛苦与纠结的原因所在。为此人们创造了释怀,将尖锐的进行打磨,将清晰的进行淡化,在忽略时间的情况下尽可能地遗忘那些真真切切,最后轮廓还在,但内容几乎全无,再提起便是云淡风轻。
她转身走到书桌前,在纸上写下“我言春色好,只为此心欢。”
那晚她早早就上床躺着了,侍女不敢打扰,见饭菜丝毫未动,便去报与姚夫人。
“谁又招她了,”姚夫人说着要起身,身边丫头忙过来搀扶,姚夫人又摆了摆手,“算了,这性子也该磨一磨的。”
翌日,她被哭叫声惊醒,这回,声音真真切切。她看着母亲坐在自己身旁,头发略显凌乱,失了往日的端庄,眼睛周围的皱纹又多了几丝,旁边的嫂嫂和几个丫头呜呜咽咽的。
外头传来兄长的声音,“真没救了吗?”略略的叹息。母亲一只手拿着帕子捂着嘴,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没有声音,几滴泪落在了姚姑娘手腕上。是谁没救了?母亲在哭什么?她猛然坐了起来,自觉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别人好像并没有发现她坐起来,呜咽声依旧。
她四处张望间,发现另一个自己依旧躺着,她在惊恐间喊了声母亲,母亲没有答应。忽然,母亲抓起躺着的姚姑娘的手,“丫头啊,你说话了吗?你在叫我吗?”眼里带着惊喜与期待。嫂嫂担忧地拉开了母亲,说着宽慰的话,这时兄长走了进来,嫂嫂赶紧问:“大夫如何说的?”兄长看了眼床上的妹妹,又看了眼母亲,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母亲向着兄长“我还撑得住,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对那边也要早做打算。”又望了眼床上的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由嫂嫂扶着出去了。姚姑娘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地反应过来,这个人,必定是要死了,不,是她自己,要死了。
她可以四处走动了,没有人拦着。床上的那个自己,却是不能的。或许是因为很少走出去,跨出那一道道门的时候,竟会有担忧与恐惧。
她出了以前常常看的那扇门,第一次走遍了自己家的院子。家里除了自己窗外的山楂树,还有许多不知道名字的树,都长得十分有生气,花园里的花还没开,往日她被别人带着过来,花尽开了,今日看着这未开花的花,觉得有趣。侧门边上有两条白色的大狗,十分警觉。兄长似乎在忙着写信,门外立着等候吩咐的小厮,嫂嫂在安排些什么,一拨又一拨的丫头婆子从她的屋里进去又出来。母亲那里安静极了,她养的猫安静的躺着,她也躺着。在姚姑娘的记忆里,母亲除了生病,白天从不躺着。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夫人......”是姚姑娘身边的丫头。母亲屋里的妈妈将那丫头带了进来,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哭。母亲的眼皮动了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那丫头不知听见了没有,压住声音的颤抖,吼出一句“小姐,她没了......”泣不成声,再说不出一个字了。母亲用手撑着身子,却似乎没有一点力气,旁边的妈妈急忙跑过去扶着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去吧。”
傍晚时分,兄长身边的小厮带着一个年轻的少爷进了客厅,下人议论,那是她的未婚夫婿。她远远地打量着,那人大概与母亲所说的一样,看着还算有出息,觉得至少是个好人。姚姑娘想,若她没有出意外,此刻,母亲应该是在欢欢喜喜的准备送她出嫁吧。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还回得去吗?她如今又该何去何从呢?看着兄长红着眼眶进进出出做各种安排,她觉得自己真不该那样想。其实她对兄长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母亲对他们关心的程度不同,导致她不喜欢自己的兄长,带着不喜欢嫂嫂……“现在想来,真是不应该。”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看到被穿戴整齐的自己的身体,仔细端详了许久,觉得长得还算清秀。人们议论说她是心情郁结与饮食不规律引起了旧疾复发,但这病伴着她许久,只是难缠不算凶险,不至于直接没了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身体不舒服许久了,但却没告诉任何人,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做的那个梦里说的那些话就可以说明她有这样的想法。她是要惩罚或者报复她的母亲吗?或者说她只是厌烦了这样的人生呢?
这时进来两个小丫头,一个说“夫人总觉得小姐还在,还说听到她说话呢。”另一个说“听说还听到脚步声呢。”说着抱了几个盒子快步走了出去。
姚姑娘想,她该走了吧,自己走。可好像又太过自由了。她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难过、内疚、担忧、害怕?似乎都有,又都不是很强烈。她又去看了母亲最后一眼,母亲似是睡着了。她看着母亲,说到:“这十多年,你们白养了我一场,以后忘了我这个人吧,你们好好的。英英这些年照顾我十分尽心,母亲和嫂嫂记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女儿这就走了。母亲保重!”她不知母亲能不能听见,转身离开了。
她走至院中的时候,听见母亲在叫她的名字。
“母亲有兄长嫂嫂照顾,她会慢慢好好的,她会忘掉的……”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