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于贵将背篓和蔬菜水壶都堆在独轮车上,罗丝丝又从厨房里端了个盆子出来硬要放在车上。父女俩做贼似的悄悄出了门。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家里既没有钟也没有表,时间都没法看。罗丝丝没有罗于平那种抬头看天就知道时辰的本事,她只能大约推测现在是凌晨。至于是凌晨零点还是凌晨五点就不清楚了。
岂止没有钟表。
罗家穷得连块完整的镜子都没有,就堂屋墙上挂了片巴掌大的碎镜片,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照不见镜子也好,不用看见自己寒酸的样子。
罗丝丝昨天下午洗衣服的时候就着河水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干枯发黄的头发稀稀疏疏,脸颊凹陷,瘦骨嶙峋,皮肤黑黄,手臂小腿散布着细小的劳作留下的伤痕,完全是难民的形象。
虽然成年后也不见得多好看,可也不记得自己这么寒碜过啊。
没吃早饭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起来,罗丝丝捂着肚子,丝毫不敢放慢步伐。
没有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更没有随招随停的汽车,八十年代初的长水县正是“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的真实写照。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一不注意就会踩进旁边的农田,夏天的夜里蚊虫凶猛敢死队一般扑到人类身上撕咬。罗于平怕被人看见,推着车走得很快,罗丝丝体力不行,很快就不得不慢下来了。
“爸……我走不动了。”走了不知道多久,罗丝丝忍不住叫累。
罗于平瞪了她两眼,停下来,一手扶着车,一手推了推车上的东西,挪开一块空。“还不快上来。”
罗丝丝笑眯眯的跳上独轮车。
又走了许久,道路渐渐宽阔,道路两旁的房屋多了起来,路上出现了三三俩俩的人,其中就有和罗于平一样推着独轮推车的,也有挎篮子的,也有背背篓的。谁也没打招呼,都闷着头赶路。
罗丝丝凭着路上回忆起的一点儿记忆劝罗于平把车子推到了槐花街后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槐花街的后巷正有一个农民自发形成的交易市场。
罗于平虽然壮着胆子做“资本主义”烂事,但到底是第一次,以前只是影影绰绰听别人说过,在哪儿卖好,该怎么卖根本不清楚。虽然不信任女儿,但鬼使神差的就听了她的意见。
总算罗丝丝的记忆靠谱,虽然和记忆中的模样差别很大,但是他们走进后巷,就着月光确实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摊位。
父女俩连忙找了个位置。
罗于平把菜从车上卸下来,罗丝丝取下盆子,丢给罗于平一句:“我去借点水。”不顾罗于平的呼喝跑到摆在他们左边不远处的摊子上问摊主:“叔叔,您知道哪里可以打水吗?”
男摊主年约三四十岁,穿着泛黄白汗衫,下身是一件深蓝色的土布长裤,膝盖处两个同色的大补丁。看见一个陌生的毛丫头跑来问话,吃惊的回答:“前面有河。”
待问清楚前面是多远后,罗丝丝迟疑了。黑漆麻乌的,她又不大认识路,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她这脆弱的小身板跑都跑不过。
只好怏怏的回到自家摊位上。
免不了被罗于平责骂几句。
打不了水,那只有倒水壶里的水。
趁罗于平腾不出手,罗丝丝把水壶里带的白开水倒了一半在盆子里,气的罗于平直瞪眼睛。心里发狠,回去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顿。
罗丝丝不管罗于平什么心情,她抓起一颗白菜,把最外面的烂叶子撕掉,削掉带泥巴的根蒂,然后浇点水把多的泥巴洗掉,放在一边。
罗于贵看出了门道,但他不觉得有用,自顾自的把菜码好,等着顾客上门。
随着时间的过去,摆摊的人多了几个,几乎全是卖蔬菜的,天麻麻亮的时候才来了两个卖扫帚簸箕的。
挎着篮子的妇女三三两两的出现在后巷里。
她们和小贩低声讨价还价。
细细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管是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的都没有放开嗓子。其实这会儿敢做生意的胆子都挺大,可他们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营生,自然没办法挺胸抬头,更不要说光明正大了。
比起他们,罗于平还要更拘谨。
他蹲在地上,垂着头,偶尔抬起来,瞟两眼就又低下。光线也不好,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家的菜水灵灵的,又干净,比别家卖相好多了。
罗丝丝死皮赖脸的跟着来可不是为了发呆的,见罗于贵不吭声,她瞅准了目标,一个挎着篮子不停往小巷两边菜摊瞟的妇人。“阿姨看看我家的白菜吧,都是我爸爸在地里挑过的,挑的最好最水灵的呢,才三分钱一斤,买一斤回去炒吧,还有丝瓜,你看看我家的丝瓜……多买点更便宜呢。”
罗于平听见女儿的声音迅速抬头,吃惊的看见停在自己摊上的妇女。“三分贵了,有一家两分我都没买。”
只听见女儿脆生生的说:“阿姨,您自己看看,比比,我们的菜一点儿烂叶子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别家的能和我们比吗?”
“是倒是,不过不能贵这么多啊。”妇女的确是被摊上水灵新鲜的蔬菜吸引了,干干净净看着就舒服,不过砍价是坚决不能退让的。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罗丝丝退让了:“哎呀亏了亏了,两分就两分吧,不过阿姨您可不能告诉别人,两分我们真亏了,看在您给我们开了个张才算两分的。”
第一笔生意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