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黑暗中,曲鹤鸣的脸色也已经黑得可以了,几乎可与黑暗争辉。
摇光道:“前方三十里处该是黑水峒,唐堡主在那里安排了向导,从那里起,我们就要进入云荒了。”
顾白衣蹭地一下退回摇光身边,不耻下问:“唐堡主是哪个?”
摇光气息平稳:“唐家堡堡主,唐御风。”
我趴在顾白衣背上,见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望着摇光像是出了神,许是不知道唐御风是哪个。
摇光又道:“唐秋山之子,唐御风。”
“唐秋山?”顾白衣像是抓住了关键词,语气中充满了惊奇,“他死了么?”
“是啊,早死了,死了好多年了。”我方才差点被他甩出去,此时惊魂未定,也没什么好脾气,“顾白衣,你之前是冬眠了么?还是隐居了?”
顾白衣却只是喃喃自语:“唉,唐秋山死了……小冥啊,你的怨恨该消了吧……”
我没听太清楚,一时嘴快就问道:“小明是谁?”
顾白衣将我往上托了托,摇头晃脑地道:“一个故人罢了。”
林间有越来越多见所未见的植物。
我能看到巨大的蕨叶,层层的遮天蔽日的芭蕉,和许多不知名的高大的乔木。再往前,视野渐渐开阔,我们终于走出了这片雨林。
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死寂沉沉的黑泽。
这是一片浆水般的泥淖地,上面缓缓流动着一层混着水的污泥,寸草不生,没有边界。
仿佛蕴藏着无限杀机。
我倒抽一口凉气:“怎么过?”
我虽然不学无术孤陋寡闻,却也已经被唐玲告知了这黑泽的厉害。
唐玲连比划带说地再三提醒我:“……那黑泽看上去只是浅浅的一层,实际上却远比它看上去要深。越往中心走,越能感觉到下面全是深不见底的淤泥,人就会陷在里面,活活困死。而这些淤泥并不是结结实实的,其中还有洞孔,巫民把这些洞孔叫做泥眼。泥眼被淤泥遮住,不慎踩进去,就是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几年前我随爹爹走过一回黑水峒前面的黑泽,那时跟着爹爹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却是越想越怕。大哥说,那一个个泥眼中,就有一具具人的骸骨,那是天然的葬坑。”
……
摇光没有立即回答我,他望着静得出奇的黑泽,说出一句叫我毛骨悚然的话:“那里有人。”
“哪里?”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辨认良久,才在离黑泽边缘不算太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上裹满了淤泥,存了先入为主的心辨认它的轮廓,终于心惊地发现,那是一个快要沉下去的人的半截身子。那人一动不动,静如木石,像是已经死去。
摇光走出两步,竟然是朝着那黑泽而去,我心跳几乎停了,急忙去拽他:“摇光!”却没有拽住,摇光身形一晃,衣衫飘如转蓬,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那人身边。
我惊呼一声,心脏绞痛,本能地就要闭上眼。
“不碍事,”顾白衣道,“这娃娃轻功当真不错,只比老夫年轻时差那么一点点。”
我缓缓睁开眼,见摇光左足点在右足上,借力腾身而起,右手却在起身前的那一瞬迅捷无伦地抓起了泥沼上的什么东西。他旋身飞回,衣衫承风托起如流云,叫人不得不想起乘风踏浪的天神。
但这一刻我手心冒汗,却是真心实意地恼了他了,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回去。
摇光落在我身边,我低头去看,见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方才是用匕首挑起了泥沼上的一个黑布包袱。将包袱丢在地上,拿长剑挑开,见里面是几双牛皮马靴、一把短刀、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东西,此外还有一封信。
摇光叹一口气,轻声道:“这人是唐堡主安排的向导。只是不知怎么,他竟然死在了泥沼中。”
我要去碰那封信,被摇光一把截住手腕捞回,语气难得的严厉:“不可!”
我的手腕要被他捏碎了,咬咬牙,抬头看向他。
摇光被我盯着,仿佛愣了一瞬,神色稍微缓了一缓,放轻了语气道:“太危险,不要随便碰。”
我想,好啊,你还知道什么是危险。
此时,出神了许久的顾白衣突然动了,他神色间有些依稀的茫然:“这个地方,老夫好像来过。”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有反应,他突然猛地转身,换了一副脸色,双目像鹰隼一般,机警而充满敌意地望向来时的漆黑的雨林:“谁!”
摇光把我拽到他身后,被我挣开手,他却顾不上管我,只不容反抗地扣住我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有一人自漆黑得仿佛永远不会有光的雨林中缓缓走出,他身量高大,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没有呼吸的恶鬼。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无声无息,简直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但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人。那人呼吸微弱,时而有不适的呻-吟,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恰逢天上乌云微散,冷峭的月光照过那人雪白的脸孔,我惊呼一声:“唐玲!”
猛地抬头看去,这才看清了提着唐玲那人的模样。
他一身深紫衣袍,虚发全白,脸孔瘦削,一双眼睛狭长,目光如刀光般锋利,仿佛其中栖息了最险恶的诡计和用心。
顾白衣看着他,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苍老百岁,流露出老人的疲态。
他嗓音干哑,缓缓吐出三个字:“唐秋冥。”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