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何必口是心非呢。朕的确不是明君,朝臣私下颇有微词,也是正常,”皇帝却是笑了,一时眸中尽是令人看不分明的冷冽,“不过不管如何,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总不能断在朕这一代。朕自个儿没那治国之才,也得选个有才能的继承人才是。”
薛斐没想到转了这么大的弯子,皇帝竟转到储君之位的决断上来了,一时有些愣:“陛下妄自菲薄了,不过储君之位,的确不可轻率。”
“依爱卿之见,这朝中众位皇子如何?”皇帝似乎苦恼地皱了眉,叹息着望向了薛斐。
“这……臣与诸位殿下都未曾深入接触过,不敢妄下定论。”薛斐不明白他把这等大事在这种并不合适的时候私下询问起自己是什么心思,一时也不敢轻率回答,生怕一个答错惹他不快,只能四两拨千斤地给他挑了开。
皇帝于是微微皱了眉,似乎有些唏嘘,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旧时薛公是个敢直谏的,爱卿如今却过于谨慎了些,当真是不随你父亲。罢了,朕一时有感问起,爱卿不愿答,朕也不逼你。”
薛斐闻言,心下微微皱起了眉,暗道这皇帝真是不好伺候。然而这话自然是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他也只是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道:“微臣是当真与几位殿下接触不深,不敢随意评判,扰了陛下视听罢了。”
皇帝也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打算就这么随他去了,一时也没再就这个话题纠结,只微微叹了一声,忽转了话头:“其实朕倒是不怎么想叫祝丞相活着回来。”
这一句实在是突兀了些,又涉及过于敏感的话题,薛斐不免噤了声,许久才情绪不明地道:“臣愚钝,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将他反应看在眼里,却并不与他过多解释,只微微一叹道:“爱卿当真是谦虚,若爱卿都愚钝,这世上的其他人岂不个个都是傻子?朕的意思,爱卿心里明白,何必装作不懂?”
薛斐沉默片刻,才对着皇帝深深一礼:“微臣明白了。”
“爱卿与那祝小将军,关系似乎很是不错?”皇帝微微思索了下,并不多善意地挑了眉,微微倾身望向薛斐眸子,“若是来日祝丞相出了事,祝小将军少不得要成为祝氏一族的掌权人。薛爱卿若能从朋友的角度多劝劝祝小将军,叫他们祝氏子弟弃了那些不干净的营生,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薛斐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只做出一副顺从样子,轻轻笑了两声:“自当如此。”
皇帝闻言,心下满意,一时态度更松快了几分,这才坐了回去,轻笑道:“今日事端繁多,赵家的事儿老五怕是顾头不顾尾,后续朝堂上的麻烦,还得爱卿多劳神。”言罢,他还故作烦恼地捏了捏眉心,装模作样叹了一声。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的本分。”薛斐轻声细气地应了他,满面是笑,只是这笑里头却并没有多少真心。
两人如此虚情假意地来往了一番,皇帝便不想再与他浪费时候,薛斐瞧出了他这份心思,顺势提出去看看祝临,极轻易便被应允了。
祝临这一日单在宫中待着,到底是没有待在祝府自在,又没什么正事可做,便极自然地觉出了一股深切的无聊来。皇帝虽说是个冷心冷情的老东西,但面子上还是装得善解人意极了,大约也是猜到他会坐不住,便一早扔了个公公陪着他在御花园转悠。
祝临向来不懂得欣赏这些个除了好看没什么用的东西,对花花草草也并无研究,听得公公介绍,只随手在边儿上的杂草身上扯下几片草叶来蹂|躏,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习性倒是暴露无遗。
天色渐渐晚下来,却丝毫不见皇帝那边有人传信,祝临忧心着祝丞相的安危,心下到底是有些焦急。
然而他如今身在宫中,又是主动要求了皇帝的看守,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慌乱烦躁,于是只得背着那公公在墙根边儿上蹲下身,捡了根不知何时掉下来的枯枝扒拉起地上的草来疏解心头烦乱。
“你这是在做甚?”正当他出着神时,背后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祝临喜出望外地转过身,一时连父亲在赵家人手里的不安都忘了个干净,丢下手里的树枝便拍了拍手站起身:“阿斐,你如何在此处?”
“刚与陛下谈完正事,怕你一个人待久了不舒坦,便求了陛下过来看看你,”薛斐笑弯了一双眸子,一时眼中似有星河耀煜,“你方才是……”
“从前惯是在南疆这般看敌军马蹄印,便这般想些事情罢了。”祝临微微叹了口气,小心觑着他脸色,心中隐隐明白皇帝是问过他祝丞相的事儿了。
但他如今的处境着实尴尬,问得过多了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也只是笑,避开正事不谈,反而故作轻松地勾住对方肩膀:“其实也不是一个人待不久,只是见不着你不舒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