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没别的,就是一声声动人的鸣镝,嗖嗖的,歘欻的,比附近山谷不知什么人吹的笛曲儿都好听得多。此外,就是弓手的呼吸了,嘶嘶的,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又呼呼的,类同羊儿的毛发给山风吹起。
“母后”恐慌搂紧她,说:“坏坏,那是个戎狄,不可能是你未来的丈夫!”
“是戎狄,只要是好人,也美呀。”
“我的女儿,千万记牢:你才呱呱坠地,便有奇异景象跟着你:只要有太阳,早上辰刻左右,不管你在哪里,即便身处太阳照不到的室内,总有阳光跟着你,把你映得亮亮的,仿佛身在透明的天宫里。”
“为什么会这样?”
“娘总觉得天上的太阳也喜爱你,恨不能把你娶作新娘。”
“不可能,太怪诞了。”
“可谁能解释清楚太阳跟着你的奇景?”
“我没那么金贵,最好当普通男子的女人。”
“母后”不容她说下去了,强行总结说:“这绝不可能,中叔好有朝一日成为戎狄之妻。”
“难说不会。”
“我女儿只能成为大龙朝大皇帝的女人。”
“我不要当大皇帝的小女人。”
“你要当皇后,中叔家的第二位皇后。”
“第一位皇后是谁?”
“你母后我呀。”老弃妇糊涂得厉害。
“是真?”
“当然!”
“不过,若坏坏也成为皇帝的女人,不就等于父皇开创的朝代完结了,”中叔好说,“我只能做别朝他国皇帝的女人,要不然我是公主。”
“母后”承认她说得对,但又点明她说:“孩子,你把前后关系弄错了,现在的朝代是大龙朝,是龙姓人家开创的,你父皇母后的国家还在开创中。故此,坏坏你若出嫁,嫁的当然是龙姓男子。从前啊,有一次,一个相人经过庄院,说你的骨相很是了得,只要大龙朝还在,没有给中叔家新建的朝代所取代,你嫁的男子,定然是大龙朝大皇帝。”
那个说法是从前的事了。中叔好记得,最近这一两年,“母后”只是“母亲”或“妈妈”,不再想当所谓的“母后”了,而且最新的高见乃是:“与其做皇后日日夜夜不受皇帝待见,不如当寻常巷陌凡俗男子的发妻,日日夜夜受待见,若干年内生下五七个儿子。将来老了朽了,靠儿子媳妇孙子孙媳过上富裕餍足的好日子。”
渐趋懂事的中叔好猜想“妈妈”身上的这个巨变,得怨“爸爸”从不来探望“妈妈”造成的。“妈妈”久等“爸爸”,“爸爸”却总也不来,“妈妈”当然全然绝望了。
坏坏这才懂得两天前,当“父兄”去南山庄院取自己,“妈妈”为何激烈反抗,不惜动员所有下人,将“父兄”挡在门扇后头,以便自己与塔墩得谐好事。
“可是塔墩,塔墩,塔墩,你竟白白浪费掉我娘为你争取到的机会……”
想到塔墩,“妈妈”就不见了,全然是对塔墩的回忆了。
“后来,上了路,姐姐们把你摁到我身上,你都心不在焉,不为所动,不真知想些啥。”
“莫不是他有了妻妾,不喜欢我?不对,是他有了妻妾,不要辜负我?”
她不自觉翕动鼻子,重新回味他身上那股子奇怪的味儿,本能判断一半是塔墩他自己的,一半来自于他亲近的女人,他的妻妾。
“妈妈”早就说了,有家世有出息的男子向来成亲早,妻妾也多。
“他有别的女人,他说过了,可我,中叔好难过不?”坏坏问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难过。
但她害怕这里所有的女人,所有给掳来选作皇帝后妃的姑娘们都认得塔墩。
正因为她住的是单间,四周的哭声才像潮水似涌来,没完没了。
想想吧,女娘们的哭声,数量三千以上的女娘们的哭声汇总在一起,是个什么规模。还好不是嚎啕大哭,不然屋顶都给掀翻了。哭得久了,原先的嚎啕大哭不可能持续,无可奈何转成嘤嘤啜泣。都是些不满十五的女孩儿,有些才刚十岁。
她听说四周有别的单间,住着几个顶尖大臣的女孙。她也曾在内官来送饭开门之际,瞥见对过两间屋子住着年龄不等的女孩儿,其中一个虽与自己年岁相等,但身量长大得多,种种曲线已如同成年女人,却是尤其美丽。
内官说:
“那个大点的是大司马大将军家的长孙女,叫朱鹮,其中最小的,最不惹人瞩目的,总在哭泣的婴儿似的小姑娘,反倒是大司马大将军本人的亲闺女,还不是最最小的闺女,可叫什么,这会子又忘了。”
“边上屋子住的是谁?”
“大司徒左将军孙女中叔摇儿。刚来,脸上还有疮疤,听说是掌钥大人抽的。可才过了一天,消退了好多,美艳一下子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