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都是有讲究的!”
一个婆娘撇撇嘴,说得煞有介事。
“哎,你们说,他们追著打不中的那只兔子,会不会跟咱们这儿的『过山黄』一样,也是个成了精的玩意儿?”
“保不齐!山精野怪,啥玩意儿没有?兔子老了也能成精!三枪打不动,那就是山里的东西在『留客』了!洋鬼子不懂规矩,非要去扑,这不就撞上了?”
眾人议论纷纷,对著那几个畏畏缩缩的洋鬼子指指点点。
眼神里有好奇,有怜悯,也带著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看热闹心態。
林场的喧闹声都小了点,全衝著那几个稀罕的洋人去了。
杰克逊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聚焦的目光和嗡嗡的议论,脸上更不自在了。
姓黄的华裔老人硬著头皮,小步快跑著来到正在啃馒头的陈凌跟前,脸上堆满了笑,带著点哀求:
“陈先生,打扰您吃饭了!”
“那个……我们几个在招待所实在坐不住,心里慌得很。”
“想著陈先生您在这儿忙建设,我们……我们能不能过来帮点小忙?”
“不要工钱!管口饭吃就行!就是……就是想离您近点,心里……踏实点!”
他身后那几个洋鬼子也像是听懂了这中国话似的,跟著使劲点头。
尤其是杰克逊,蓝眼珠子巴巴地望著陈凌,那眼神,跟受惊的兔子没两样。
陈凌嘴里嚼著馒头,看著这几个嚇破了胆、主动跑来当苦力的洋人,真是忍不住有些好笑。
他咽下馒头,笑道:“帮忙?你们能干啥?搬砖?和泥?还是上房梁?”
华裔老人老黄赶紧说:“都能学!都能学!我们有力气!”
“杰克逊以前在老家农场干过活,威廉夫人……呃,就是汉斯的太太,她也很勤快!”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裹著厚袄、头髮有些凌乱的外国女人。
“嗯……”
“既然这样,你们就在这里试一天吧。”
“提前说好,干活就是干活,不要在这里添乱。”
陈凌稍一沉吟,也懒得跟他们多掰扯,冲赵大海喊道:
“大海哥,给他们找点轻省活,先教教他们怎么干!”
“別累趴下了回头还得我找人抬!”
“来了就先吃饭……聚胜哥,给他们盛饭!”
“好嘞!”
王聚胜和赵大海都应了一声。
尤其赵大海,看著那几个洋鬼子,嘿嘿直乐。
“跟我来吧,几位『洋壮工』!先学著搬砖头,记住了,轻拿轻放,可別摔了脚面子!”
工地上顿时响起一片带著好奇和期盼的鬨笑声。
洋鬼子上工地,那傢伙,往前数几百年来,都见不著的事吧。
咱们老庄稼人今天竟然见到这西洋景了。
而且洋鬼子来给咱们当牛做马。
这真是开天闢地头一遭了啊。
要不说嘛,还得是富贵。
就他有这个本事。
一个个嘀咕著,那心里既是稀罕,又是骄傲。
“好了好了,赶紧带他们走吧。”
陈凌还是受不了这个味,他味觉太敏锐了。
洋鬼子这身味道,真能熏他两个大跟头。
那几个洋鬼子如蒙大赦,赶紧跟著赵大海去了砖垛那边,笨手笨脚地学著搬砖,动作僵硬得跟提线木偶似的,看得人直咧嘴。
“嘿,这倒新鲜,洋鬼子给咱打下手!”有人乐道。
“今天俺们属於是骑在洋人头上了。”
“那傢伙,等於是用上洋牲口了!”
……反正语言不通,眾人就放心大胆的调侃。
陈凌则压根儿没心思管他们。
他吃完饭一抹嘴,冲山猫招招手:“走,咱们不在这儿碍事了,小鸡崽子的事该弄了。”
两人拍拍屁股上的灰,绕开工地喧闹的人群,往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棚子走。
棚子是前两天用木桩子和旧油毡布的,里面盘了个暖炕,专门用来孵小鸡。
山猫搓著手,有点兴奋:“种蛋都挑好了?啥时候上炕?”
“不能急,火候还差一丁点。”
陈凌弯腰钻进棚子。
里面暖烘烘的,比外头舒服多了。
角落里整整齐齐码放著十几个大竹匾,里面铺著晒得乾爽鬆软的穀壳,上面密密麻麻躺满了青壳、粉壳的鸡蛋,个个溜光水滑,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好种蛋。
陈凌蹲下来,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圆滚滚的鸡蛋,眼神跟看宝贝似的:“这孵小鸡的事,可急不得。”
“暖炕的火得匀,温度得稳。”
“头几天尤其要紧,热了不行,凉了更不行,得拿捏住。”
山猫也凑过来看,学著陈凌的样子伸手摸摸:
“嘖,温乎乎的,怎么壳子好像更滑更软一样……”
他嘀咕一声:“富贵,我听说有人孵蛋,得用手电筒照光,看看里面的小鸡仔死没死。”
“对,不过我这些都不用那么麻烦……”
“能出壳自然更好,不出壳也没事,坏了餵狗唄。”
陈凌笑呵呵道:“不过一般是没事的,咱们这里搭的棚子暖和,小鸡开春儿长起来快,吃得好底子壮!下蛋也勤,病也少!”
“给娃摆百日宴的时候,应了市里农科站一批,这个就先给他们的,不用太认真,玩一样就行。”
“后边的有经验了,鸡苗就再卖给市里那些大的养鸡场……”
他起身走到暖炕边,弯腰摸了摸炕面,又凑近烧火口看了看里面煤核的火色,满意地点点头:
“嗯,差不多了。来,搭把手,把竹匾端上来,轻拿轻放啊!”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沉甸甸的竹匾抬上暖炕,均匀铺开。
陈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炕温,这才直起腰:
“成了!头七天,每天翻三遍蛋,早晚查看一次温度。”
“煤油灯的火苗子就这么大,知道吧?”
他用手比划了个小小的火苗。
山猫看得认真:“行!这简单,比守著给狗崽子接生简单多了!”
“哈哈,你那是老狗难產,哪能跟这个比?”
陈凌笑道,拍拍手上的灰。
“走,不在里面闷著了,在外头显冷,进来了没一会儿又热的冒汗了。”
棚外,林场的工地上依旧喧闹。
锅灶旁飘来阵阵饭菜余香,汉子们的吆喝声和铁锹铲土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
几个洋鬼子笨拙却卖力地干著活,汗水顺著高鼻樑往下淌,沾著泥土,显得有些狼狈,但那紧绷的神色似乎放鬆了不少。
黑娃和小金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蹲在不远处,懒洋洋地晒著太阳,偶尔瞥一眼那几个金髮碧眼的“临时工”,眼神里带著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赵大海人仗狗势,站在两条大狗旁边大喊。
“嘿!老杰克!泥別和太稀!加点干土!”
杰克逊茫然抬头,黄老头赶紧翻译。
老杰克似懂非懂地“ok!ok!”,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干土往里撒,那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又惹来一阵鬨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