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看见了,”婉华的笑容映着灯光,“还问?”
一道身影猛扑而至,烟子侧身翻腾,别于腰后的□□被踢落于地。
位于套间门外,对峙的两人相互忌惮均不敢乱动,任由婉华过来拾起□□,一摁一敲,把弹夹里的子弹悉数清空。
手法之利落,烟子终于变色,“你……是大少奶奶?”
“婉华”笑道:“我穆蕴华堂堂正正,使出来的人同样正大光明。若非防你鸣枪示警,以周先生的能为大可不必先施偷袭。现在好了,赤手空拳以一对一,你能栽在嵩山少林之下,也算造化。”
这边的侍者已经甩飞礼帽,那几撇以假乱真的胡子也一并收起。周随风抱拳一肃,瞬间攻至烟子眼前。
烟子不料四面楚歌的大少奶奶仍有余力金蝉脱壳,如此,也必将有更大的谋划紧随而至。又怒又急,却困于周随风的拳风无法脱身,愈发恨色纷飞,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墙面,反身攻向周随风下盘。
“找死。”周随风切齿一怒,挺身向前,径直欺入烟子身侧,就在烟子即将得手之际,反手点她内关穴,顺势卸她五爪指锋,将人掀翻在地。
更再无他话,直接卸去烟子两条胳膊,堵其嘴,将人绑死在椅子中。
蕴华这才过来,毫无恻隐地冷笑,“多少人命折在你手上,只叫你受这点皮肉之苦,当真说不过去。”
烟子狠狠挣扎,怒目而视。蕴华却说,“别急,事情还没完。”她对周随风一番密语,只等周随风整顿衣领扮回侍者,对她一躬身出门而去,才转头对套间里面说:“看看吧。”
房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靠向一边,同是被堵死嘴巴的薛桥和烟子隔空对视,一眼已是万年。
蕴华说:“薛桥,你都听见看见了?此刻就算我还愿意承认她就是个单纯的花匠,你还敢相信吗?”
薛桥固然不能开口发声,但森然的眼神望向烟子,仿佛就是尖利的咆哮。他发狂拼命地耸动肩膀,此刻若能同归于尽,真当感激涕零。
济华一个老拳砸下去,“别动。”
烟子如同案板上脱水的鱼,死命挣扎。蕴华冰冷望向她,“我这个人一向护短,只要是我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护她周全。薛桥呢,很可惜,却不是我要顾念的人。不想叫他受罪也可以,等会儿何会长上来,把你当年对二少奶奶做的事、受何人指使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停了停,“劝我不要耍小聪明的话,我原样回赠,你当知道论智谋,就是薛凤来和那位夏姨奶奶来了,也不敢在我跟前放肆。当然我今日落得如此境地,是我不够心狠手辣。所以若你不肯说实话,我不介意借用同样心狠手辣的何会长之手,撬开你的嘴巴。不急,还有时间,你想清楚了。”
楼下,周随风找到何铭道时,他正与许多宾客一起,对正在上演的“主仆会”看得津津有味。
韩贵义年过四十,正室太太是童养媳出身,早已人老珠黄,似今夜这等珠光场合,自然让位年轻美貌的如夫人蕊香出席更为恰当。而韩贵义对蕊香的珍爱不吝言表,发言、剪裁等重要环节过后,私交情谊的场合逢人便引荐。
彼时“蕴华”对何铭道追忆起当日妯娌二人落难的情形,凄凄之处,何铭道老怀伤感,几乎当场洒泪,“蕴华”见已然起效,便适可而止,拿了杯果汁浅尝,目光与不远处的蕊香一触,蕊香便径直走来。
“二小姐,这几日身体还好?咳嗽见好转吗?”
“还好。”
“蕴华”空阔无尘的眸光静静落在蕊香身后,苦恼得很,此刻本该心怀满腔的负疚和罪恶感,但奇怪得是居然没有。
“韩掌柜对你怎么样?”
这显然明知故问。梳起妇人发髻的蕊香绫罗珠玉缠身,说是正房太太也不为过。但眼神犀利如蕴华者,还是固执地一再去问,“他对你怎么样?”
然而她又不似执意在此,因为蕊香点头含笑说他们一家都挺好的时候,“蕴华”并没有明显的释然,神思不在飘在何处。
直到蕊香跪倒在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周围不少人窃窃私语,韩掌柜也瞧见了,快步赶来。
“穆家对我有十几年的收容之恩。只是从今往后我不能再伺候二小姐了,请小姐少爷务必珍重。”
“起来说话。”
“蕴华”上前一步搀她,感觉到掌中塞入冰冰凉的事物,微微一怔,很快神色如常地打开手袋,抽出丝帕,借此时机看清那个鼻烟壶大小的玻璃瓶中装满了白色的药片。
是消炎药,于日军严控城中药品的今时今日,蕊香冒死从韩掌柜处盗取出来的救命急药。大少奶奶这几天是用不上了,如此,倒可以解了暗格中那位的燃眉之急。究竟是什么魅力?让冷肃如明臻,娟狂如周畅卿,潇洒如彦平,柔顺如蕊香、市井如钧宁无一不为之倾倒为之谋划?她一直以来不得其解的答案,也许就在身边,只是她太累了,恨尚且恨不动了,也就不求甚解的好。
她殷殷执起蕊香的手,退下腕上的一对玉镯,套入蕊香腕中,“那天你离开得匆忙,我们未全出嫁之礼,这对镯子你留着,好歹……将来是个念想。”
“念想?”蕊香摩挲着这个从未在二小姐蕴华手上出现过的和田玉镯,陪伴她的只有过于平静的神情。让人不禁觉得她有一丝魂魄留在某个胡同深处,再也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