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一条命,他们要杀便杀,没什么惧怕的。”蕴华说:“只是才与婉华吵了一架,又被他们这么一闹,心里烦躁得很,你替我放首曲子听听,兴许后半夜还能入眠。”
“那就《致爱丽丝》?还好留声机和唱片都没摔坏。”
“就它吧。”
“咚——”
“怎么了?”
白芍的声音有一丝恼恨,“没什么,该死的野猫,居然跑到屋里撒野,打翻了砚台。”
“也不是头一遭了,刚才就来过,撞到了药碗。” 蕴华的声音渐次细弱下去,似乎短短几句话已经耗去她生平力气,“你收拾吧,我太累了。”
“嗯,大少奶奶闭目养养神,这里有我。”
这一夜大排夜宴极尽繁华升平之能事。为投主人欢喜,雄霸北平晚宴十几年的白俄乐队换成日式歌舞,绸缎束扎鲜花,彩灯炽光扑面,在场之人,除了中外记者尽职尽责,举个小本不时写写抄抄,大多名流显贵都化身日式文化爱好者,放肆跟随小调轻歌曼舞。俄而铮琴古风退去,热辣辣的欧美舞曲上场,热情越发浓烈。
虽说庆贺商贸促进会成立,有香月清司和土肥圆在,正、副会长以及五位理事也不过沦为配角,分散在众多熙攘雀跃的人群中,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香月清司和土肥圆,聆听日、满、华北共建共荣的百年大计。
何本抽身出来,举一杯香槟酒,与薛凤来、夏菊分别碰杯,“商贸促进会顺利成立,市面走上正轨指日可待,薛桑贤伉俪功不可没,从今往后不要说机关长,就是香月司令那里,薛桑也是一号人物了。”
薛凤来有把柄在他手上,不敢托大,忙说哪里哪里,“全赖何本先生指点有方。”
何本的满意不过片刻,脸色一抖,目光侧过薛凤来身畔落在不远处、正与何会长畅聊的薛大少奶奶身上,“薛桑聪明绝顶,哪里用得着我指点?盼只盼,薛桑的品格与才智一般优秀,那件事……”
薛凤来说:“三天后,在我昌平老家的薛家祖宅,还请何本先生大驾光临。”
“三天,果真?”
“就三天。”薛凤来坚定地承诺,试探道:“如此?”
“如此,一言为定,我便再等三天!”何本还端着高酒杯,朝木材商和绸缎商而去。
“呼——”但愿这是最后的逼迫,薛凤来呼出一口浊气,尚未来得及辨明情绪,眉头已经深深叠起——热闹的舞池尽头,穆蕴华与何铭道正低声密语。
就在前天,穆蕴华还寻死觅活拒不参加晚宴,除了那个关窍,薛凤来实在想不到其他缘由让这个女人改变主意,笑语晏晏上台演讲又剪裁,更与一个自来不是相同路数的人相谈甚欢。
每当面对穆蕴华乌沉沉的眼神、不经意翘起的嘴角,薛凤来都在拼力抑制剖开她脑袋的冲动——真想看看她到底都知道多少。
“冯四”,他招手,“去,叫烟子,告诉她不管用什么方法,今夜宴会上都不许穆蕴华再与何会长接触。”
“是。”
“回来。别弄出动静扰了宴会,香月司令还在这里。”
“明白。”冯四说。走出去几步又被薛凤来叫回来,见他阴沉沉得可怕,不明所以。
原来如此,薛凤来咬牙切齿——香槟塔下,穆婉华与电影明星钧宁并肩合照,给她们摄影的,正是美国记者张苏晏。这姐妹俩上演双簧,妹妹只是疑兵,姐姐才是主力!自己居然被骗了。
“烟子拦住穆婉华,再叫她对美国人乱说一个字,我们都将前功尽弃。”
冯四领命,“明白。”
婉华正与钧宁执手互道珍重,感觉到坚硬的东西往前一递,顶住腰椎,扭头一看是她,苍白的脸上忽然飘出不虚此行的意外惊喜——着实令烟子捉摸不透。
“说定了。”她对钧宁微笑摆手,目送钧宁飞甩裙摆、挽着张苏晏款款离去,才不慌不忙地对烟子点两点头,取出白手绢轻掩口鼻时,从容如流水,神采斐然。
耳畔是那一夜周畅卿对她的叮咛——随风就在你身旁,如需启用,白绢为号。有趣,她利刃般的眼神划过烟子,心中不禁感激造化之手对她还不算赶尽杀绝——于这环环相扣的今夜,还能让她与仇人狭路相逢。
如此意外之喜,怎可辜负?
视线如利爪,擒住烟子,“父亲与丈夫死于你手,我天天祈祷上苍此生一定让我再遇见你——不将你抽筋剥皮千刀万剐,我后半生着实了无生趣。”
都说三少奶奶性情大变,烟子微讶,果然传闻不假。她不知想到什么,烟水般迷蒙的眼神略微一怔,很快平静下来,“所以?”
“我既不惧你,此时此刻你亦不能杀我——收起你的□□,我可以考虑让你以武者的体面死去。”
时机场合都不对,烟子固然不能纵声大笑,但不妨碍她露出迷一般的自信,“如此,就遂三少奶奶。”□□轻巧勾了个圈,别于腰后,她说:“你对美国记者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
“别耍小聪明。”
“那就单聊?”婉华招了招手,便有手捧托盘的侍者走近。托盘里除了酒杯,另有一方叠得四角整齐的白手帕。婉华点两点头,给他几张钞票,“开一间安静的客房,我与这位小姐久别重逢,当畅谈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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