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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因絮果从头问,内外交困总凄迷(2)

薛希来将小汽车停稳在薛公馆主楼前,下车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伸出手去。毫无意外,蕴华不肯接,自己撑着车门内测的扶手下车。这一天除了白芍的那碗鸽子汤几乎颗粒未进,下车的时候,傍晚滚烫的光照晃得眼前一片苍白,咬牙站直了,才留意到薛希来神色晦黯地瞧着她。她浅褐色的眼眸里呈现他的模样,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无话能说。那些手起刀落力挽狂澜的谋划,适才已商量过了;恳谈,她明显在排斥。

原来相顾无言,不是默契到家而是穷途末路。

他开车走了,成败在此一举,今夜和明早的布置尤为关键。蕴华目送他远去,转身进楼,屋里过节似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让她不由得一怔。薛鸿飞带来的那些人大都已安置进了副楼,只是十来口皮箱还摆在屋子正当中,有些是薛鸿飞的,有些是璟玉的,再就是随行人员的,管家少不得一 一确认过了,打发人送进不同的房间。一旁的婉华倚着楼梯最下方的红酸枝木扶手,摇一把绣海棠坠杏黄穗子的绢面折扇。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不拿正眼瞧人,比如眼下,一面摇扇子一面从扇骨的缝隙看出去,精致的眼珠子汪着水,却是寒冰化就,似乎有很多指点,偏偏吝啬赐教。

直到看见蕴华,她随手喊住一个老妈子,“快去请老爷和小小姐下来!”

璟岳从角落里冲出来扑进蕴华怀里,大伯娘大伯娘地叫,拿自己的小脸蹭她,好像蕴华才是他失散多年的主人。婉华的笑容僵住了,凭借扇子稍作整理,走过来拽走儿子,“你自己玩,再不然随便找哪个陪你玩也行,你大伯娘还有事咧。”

蕴华笑说不忙,“我先陪璟岳一会儿,”抱起他荡了一圈,又鞠着他的脸蛋儿亲,“我太想你了,这一阵怎么也不来看我啊?”璟岳还是个孩子,虽然之前得过吩咐,事到临头还是不知所措,只是乖乖地、带着几分羞涩地笑,那笑容有魔力,望久了,有种晕船的感觉,摇摆中仿佛看见青葱岁月的薛彦平和穆婉华。

蕴华真后悔说话没过脑子,为什么多此一问!璟岳的母亲与自己隔阂已深,他不能来,自然有不能来的道理。他们一家子搬出去单过,那段似水流年终究回不去了,她现在只愿璟岳快乐地长大,只要他好,就是替他们四人重活一遍,了无遗憾的。她叫来芡实带璟岳去草坪玩,接过奶妈手中的璟玉,笑容溅进眼睛深处,一直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过得片刻薛鸿飞下楼,几人围坐在一起说起目前的情形。薛鸿飞首先问当前的资金缺口有多少?蕴华说了个数,薛鸿飞便说:“这笔钱,咱们薛家自己拿出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婉华有一点说得对,这么做只是扬汤止沸,咱们还得尽早拿出个治本的法子来挽回公众的信心,让存款回流。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何止是主意,整个计划早已成型,万事具备,今夜开坛做法借东风,成败就看明日。只是蕴华想起薛希来切切的叮咛,“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顶住今夜的压力,明天便可雨过天晴了。”她望了眼薛鸿飞身后的薛桥,究竟他是不是那个人还不好说,明臻说得对,眼下一切都不能透露。

薛鸿飞看蕴华沉默,只当她为连日来频发的状况慌了手脚。而婉华呢,经验有限,要不然也不会出主意给通茂纺织厂放款子。纺织厂的事如同雪上加霜,只是事到如今再来苛责婉华也于事无补。两个儿媳妇,怎么看都还是大儿媳妇更能干些,薛鸿飞这么想着,那两只被盘转得咯吱咯吱作响的六棱核桃忽然按住不动了。

秘书何裕宽俯身过来对薛鸿飞耳语些什么,婉华一边瞧着,两只手指捏住扇柄上的杏黄须子在腕子上苏苏地摩擦,忽然开口道:“何秘书,有什么高见,不妨公开出来,我们洗耳恭听呐。”

何裕宽这个人蕴华了解,在几大秘书之中最为平庸,抄抄写写尚可,若论高见,他是断断没有的。所以蕴华有事一向不爱唤他,倒反觉得资历不如他的邵、黄两位用起来更顺手些。但有些人生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说:“适才老爷说治本之计,我倒有一计,”觑了觑蕴华,“只怕委屈了大少奶奶。”

婉华笑道:“都这个时候了,正要集思广益呢,你有什么尽管说,我二妹不是小家子不懂顾全大局的人。再说了,最后行不行的通,还得父亲拿主意,与出谋划策的人不相干!”她就在蕴华右手边,抬高了手使劲给蕴华扇风,笑得格格的,“是不是啊,二妹?”

这一天真是与“二妹”结下不解之缘。蕴华自嘲暗道,她多久没与自己这么亲昵了?忽然间以大姐自居,自己还能说什么?且看她到底想怎样吧。轻笑道:“何秘书坐,请讲。”

何裕宽便有些勉为其难的意思,说:“追根溯源,这一趟的事情起源京年药厂,只因药厂官司缠身引发公众对银行信用的担忧,这才有了挤兑风波。倘若……倘若药厂与银行从此划清界限,一家人两家店,对内对外均可以封住悠悠众口,那便两不相干了。”婉华的脸色头一个变了,扯出珍珠手袋中的手帕揾了揾两侧鼻翼,已经越过愤愤直接到了悲痛的地步。何裕宽仍旧说着他的高见,“最直接的办法,委屈大少奶奶暂时卸下银行里边所有的职务。这在外人看来,少奶奶既已不在银行任职,自然没有调动银行资金暗中帮衬药厂的权利,有这么一道防火墙,那么即便药厂的官司天长地久,也牵扯不到银行了。”

婉华直挺挺地站起来,嘴里含着滚烫的蜡油似的抖个不停,声音因为尖细显得出奇拔高,“不行!绝对不行!穆家本就是银行的第二大股东,为什么不能出任职务?”

婉华这般激动,何裕宽也不便端坐了,同样站起来,向下压着两只手,“三少奶奶!三少奶奶!只要银行不倒闭,穆家到什么时候都是第二大股东,年终只要有盈余分红,也断少不了穆家的那一份。可这也得大家和衷共济先将此趟难关渡过去是不是?”他看向薛鸿飞,“老爷,千万别忘了还有那些小股东,此刻他们心里未必没有想法,真等到他们拧成一股绳与您摊牌,倒不如咱们自己先……先下手为强啊。”

薛鸿飞的腮帮子鼓出两个大包,还在咬紧牙关力图保住大儿媳妇。婉华捏着扇骨的手直打颤,也顾不上给蕴华扇风了,她自己现在就是座火焰山,怒火熊熊。她对蕴华说:“从德国回来你就一直帮忙打理银行,六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药厂的事,我相信纰漏不在你,现在让你卸任,改日再回来的时候还怎么管理属下?还不得让人说三道四么!真那么着,二妹,你太委屈了!我替你难受……”“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何裕宽又在晃他的两只手,“您且别激动,别啊……”

他高频率的晃着手,蕴华看着眼晕,搂紧了怀中的璟玉,视线投向对面的落地大玻璃窗。晚风吹动坠在纱帘下方的白色绒毛球,不禁想起了常被人们吹着玩儿的蒲公英,这算是她小时候最无聊的消遣之一。先生在台上尽讲些“悠然见南山“的情怀,仿佛文人傲骨就合该与眷恋红尘格格不入。她蔫蔫欲睡,想起抽屉里还有一把蒲公英,趁先生板书的功夫薅得满掌尽是。窗外,璟岳一路踢着球,跑出了玻璃的边框,充满汗水的童年呐,总是无忧无虑的。何裕宽的高见——让她卸任,走一个才好来一个,来者必定是婉华无疑了——何裕宽果然这么说,“三少奶奶实在放心不下,也可以接替大少奶奶董事的职位嘛。”婉华也果然坚辞不受。曹操加封魏王、赵匡胤黄袍加身都有个三让不受的阶段,当然最后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婉华低垂的眼帘下方布满深深的影子,她用那样哀致的表情表达自己的不得已——总得有一个穆家人出任董事,否则,一旦那些小股东联名推举新的董事人选,穆家便没有立足之地了,这叫先发制人。妹妹的卸任,源自外患而非内忧。

“就这么着吧,爸爸。”蕴华腾出手来比划个干净洒脱的手势。

婉华的一颗心开始往下坠,简直不敢相信,她就这么答应了?感情、名誉、财富、权利,她永远怀抱超然的心态说抽身便抽身,石心石意的人没有任何眷恋,所以她无懈可击,你怎么也伤不到她,怎么也不能看到她失态发狂。

何裕宽也没料到事情竟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一朝天子一朝臣,于三少奶奶有拥立之功的他,平步青云的时代来了。觑了眼抱着女儿颠荡的大少奶奶,这一位不是好惹的,既然已经过明路得罪了她,那便打铁趁热,将事情做实。他冲蕴华鞠躬,恭维她顾全大局高风亮节,转而又对薛鸿飞说:“老爷,大既然少奶奶以大局为重,那事不宜迟,咱们今晚是不是先知会几个重要的小股东?”婉华也说对,“保不齐这些人此刻正琢磨着呢,咱们主动宣布,倒打消他们心怀鬼胎。二妹,你说呢?”

蕴华笑说正是呢,宜早不宜迟,晚了恐生变故。“晚了恐生变故”原是婉华截胡“四眼大齐”前夕的首创,现在被蕴华轻描淡写孝敬回来,婉华便觉得蕴华留有一手,神色慢慢变了,不知不觉竟有点胆寒。她走得远远地,站在蕴华身后,脸像地基坍方的马路。

原本你一言我一语有商有量的场面忽然缄默。只有头顶的水晶吊灯敞亮着,黄橙橙的灯光澄淀下来,好像举头三尺有风雷搅动。薛鸿飞说:“既这么着,这就走一趟吧。婉华与何秘书先上车等我。”他没让蕴华散,蕴华料想他必定还有话交代,便一直等着。

薛鸿飞换过一身竹根青长袍下楼,见蕴华拿个拨浪鼓坐在钢琴前逗璟玉玩儿,一派母慈子乐。他颇感欣慰,这个大儿媳妇方方面面他一直都很满意,那些谣言,不足信。这便说:“银行这些年都是你在打理,你做的很好。通茂纺织厂的事,若事先听取你的意思,情况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糟。我去见那些小股东,只是先探探他们口气,你且专心处理药厂那一头,银行的事我会力保你到底。”

蕴华守在楼下,原是为确认通茂纺织厂放款子出自何人献计,其实她心里不是一无所知,除了婉华和何裕宽再无旁人。真是可悲,她负重前行,只为给她岁月静好,却换来她兴风作浪,往自己心头插刀。

当然刀也插了不止一次了,除了修炼金钟罩铁布衫,暂时也没有办法。

婉华未必打无把握的战,她对内笼络何裕宽瓦解自己,对外就能私下联合那些小股东,远交近攻是也。所以蕴华说:“爸爸不必为难,一切等见过那些小股东再说吧。”

薛鸿飞刮了刮小孙女的脸蛋,没再说什么,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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