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畅卿垂下眼,灯影中,浓密的眼睫将两道深沉锐利的眸光修饰得恰到好处,心中明白,话到此地,他周畅卿的脊梁就是钢炼铁就,为蕴华,少不得也得弯上一弯。
“那么依你说,怎么样才算永绝后患?”
“现在的情形,薛太太只能证明她药厂的留样没有问题,却无法证明那些出事的病患服用的假药不是她产的。据说那些假药不仅成分酷似真药,就连最新的广告商标上也虞美人的照片。大花魁虞美人呐,科二曾经一度可是京年药厂的活招牌。”南本哈哈大笑,“如此以假乱真的假药,若非真正幕后经办人现身画押,头号怀疑对象的交椅,薛太太坐定了。毕竟假药牟利巨大,半真半假掺着卖,谁能分辨出来?出了事便一推四五六,媒体和大众也不都是草絮填的脑仁。”
原来如此!周畅卿将咬得嘎吱脆响的牙关松开,轻巧地,也笑了。怒极的时候,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是那笑邪性,狰狞擦肩而过,转眼又是锦绣公子的玉面清容。
“承蒙南本先生看得起,设下这等环环相扣的毒计,不仅仿制京年药厂的产品做假药,为求逼真,还找来虞美人拍摄广告,只求一举把薛太太逼入绝境,我便不得不就范了。真是好手段好谋略!”难怪那天之后虞美人就不再出现在他眼前,本以为她识趣,主动断了也好。他开了支票派人送去,她却搬离了原来的美国公寓,没想到竟与日本人勾搭,为报那一脚之仇。蠢到家的东西,与虎谋皮助纣为虐,等到失去利用价值的那天,就是自取死路之时。
然而事到如今,相比之于虞美人的生死,周畅卿更关心那个假药贩子的下落。南本真真假假,但有一句不虚,此人一日不现身,蕴华便白担一日的污名。
“这么说,只要我不为难昨天那批货,你们就将人交给我处置?”
“那是自然。既已递交投名状,就是自己人了,又怎能让周团长再有后顾之忧?我可是十二分诚心欲与周团长建立一个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今夜的南本一直在笑,唯独这趟笑得最具层次。周畅卿再桀骜再难驯又如何,今日能在他治下关卡通融鸦片,来日就能通融白银、枪支、弹药,甚至军事情报,凡事只要起了头,开弓就没有回头箭,还有什么不能办的。细想想,仿佛大业已成就一半。
一宗换一宗,听起来是笔公平买卖。只是今天屈服了,不仅他周孟澜,还有蕴华都要一辈子受制于人。周畅卿眯眼捻起两个手指,不过此行不虚,好歹对方的套路已被摸个八九不离十,高手过招就怕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现在好了,都摆上台面。且让他使个拖字决,稳住南本,什么时候抓住那个假药贩子和虞美人,将蕴华从事情里摘干净,他再腾出手有仇报仇。
他神情稀松平常,视线对上南本,哂然道:“看来我没得选了。”南本笑得如同酒足饭饱的老怪物,“又何必选,脚下就是康庄大道啊周团长。”周畅卿便顺水推舟,“东西昨天才进我税警团的仓库,明天就下令运走,太过点眼。毕竟我之上,还有个总团长。须得容我几天时间上下打点一番。”
兔子急了也咬人,所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南本深谙此理,自然他也不怕周畅卿耍花招,命门大开的人,一戳一个准,还有什么好操心!以后周畅卿再不服不忿再心高气傲,也得乖乖为他南本实隆当个马前卒。想到这里,嘴里说着“我等周团长三天“,一面极为满意地朝陈守拙望去。
原来只当陈守拙是只能咬会吠的蠢狗,没想到放进狼窟几年,却进化出狐狸的头脑来。不得不说,这头狐狸进献的毒计够毒够辣!
再剑拔弩张、坎坷弯曲的谈判只要有一方松口,往下的进展简直如同神速,什么讨价还价你来我往一概全免,南本说三天,周畅卿无可奈何,“三天之后,还在这里,等我消息。”
“好极了,”南本再次举杯,有种大事将成的欣慰,“如此,我便静待佳音了。”
周畅卿的眼皮突突,探手取过酒盅,管它是不是心甘情愿,反正一口闷下。依旧点点头,转身往大门上快步而去。
看着周畅卿远去的身影,陈守拙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附在南本实隆耳边说:“当心此人阳奉阴违,只是拖延时间。”
南本笑得尖刻,“怕什么,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痛脚在哪里。踩一次不够疼,那就再来一次,直到他彻底服了为止。”话虽如此,南本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就此收服周畅卿,也省去许多麻烦,“你派人看好了那个叫李源朝的,还有那个花国总统,别让人跑了或者死了。”
陈守拙低眉敛目说是。既然领命,不可拖延。出了划艇俱乐部的大门,傻狍子亦步亦趋地跟随过来,看陈守拙眼放毒光,就知道有人活不长了。
“李源朝和那个花国总统,”陈守拙比了比脖子,“今晚就送他们上路。”
傻狍子犹豫道:“我怎么听南本先生的意思,是叫把人看紧了?”
陈守拙冷笑,“他们不死,还等着交到周畅卿手里为姓穆的平冤吗?猪头,牢房里边照吃照睡,都忘了咱俩被谁祸害进去的?老子可忘不了。姓穆的倾家荡产这都算轻的,横死街头才能彻底解老子心头之恨。”
“可……事后怎么向南本先生解释?”
这种完全不走脑子的蠢问题,要搁以前,陈守拙会直接上手削他,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陈守拙能变出一百种花样骂眼前的夯货,“连着三辈子投猪胎的东西,他们逃跑,你们追不追?追着追着一个失手弄死了,行不行?”
“啊——”傻狍子小鸡啄米地点头,“哥,高明!”又一想,不对,照今天的谈判,死了这两个,与姓周的买卖就做不成了,到时候坏了日本人的大事,他们这些人还得给那俩碎催陪葬,不上算啊。这点陈守拙早想到了,日本人的事得办,却不等于早早放过穆蕴华和周畅卿。他们当然不易屈服于日本人,那整好给了他放手玩弄的理由,把这些人都折腾得声名狼藉倾家荡产,他的仇也算报了一半,日本人的事也不耽搁,两全其美,上下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