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是德国中部的大城市,莱茵河畔璀璨的明珠。一出火车站,对面高耸入云的科隆大教堂尖尖的塔顶避无可避就撞入眼帘。戈昔式教堂的伟丽,特意繁密的尖拱和直棱,巧夺天工。
在北平,王府井、西什库、西直门,都有戈昔式教堂,当初落成时百姓竞相观看,也曾惊艳一时。可若跟眼前这闻名世界的双子座大教堂相较,那真是遗传了几代的晚辈,依稀只剩零丁的血统。
蕴华兴奋极了,不由分说就要进去参观。薛云来却不让,他在火车站附件的旅店开了两间房,让她稍事休整,带她吃过当地特色的猪蹄和烤香肠之后,两人这才溜溜达达往大教堂走去。
“好吃吗?”他问。
刚才在餐厅里她出于礼貌没说,现在终于忍不住了,“说实话,中国再怎么落后,美食却是毫不逊色。天天吃这些东西,你们是怎么熬下来的?”
薛云来笑不停,“外国东西难吃,每一个中国留学生共同的痛啊。在柏林我们有个中国留学生团体,嗯,十七个人吧,你来了就十八个。大哥他们军校有个学长唐文斌,夫妇二人在市郊租的小别墅,每到大哥他们放假的那日,大家都自发聚到哪儿,甭管你手艺怎样,每人都弄一道家乡菜,五湖四海的味道大家吃个遍。我们还给聚会起了名字,叫瑶池盛会。”
“嚯,”蕴华吃惊,“看来是盛况啊。”
“盛况不盛况的见仁见智。但听乡音,尝乡味儿,也算他乡遇故知了。可惜这个月的瑶池盛会已过,下个月十号,我带你去。”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进入教堂内里,在一幅幅彩色玻璃绘成的圣经人物前走过。薛云来说:“要说彩色玻璃绘像,遍历整个欧洲,就要数威尼斯的圣马克堂最美。屋顶与墙壁上满是碎玻璃嵌成的画,真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庄严又华妙。去年冬天我们本想带着婉华同去,不想临行前她感冒没去成,事后大叫可惜。”
蕴华可以想象婉华那样子,“她后来写信给我,还约定了下次与我同去呢。”
“嗯,我带你们去。”
看完浮雕,他领着她沿着回廊上塔顶。华灯初上,在高处看整个城市,繁华与出尘并存,教堂的钟楼和尖塔哪哪都是,人们三三俩俩走在广场上,悠闲又惬意。
漫天的繁星在头顶闪耀,人在高处,仿佛天上的银河触手可及一般。而贯穿整个城市的莱茵河,又像银河坠入凡间,天上地上各一条玉带银河,真叫人分不清身在何处。
薛云来遥遥一指,说:“你看,那是霍亨索伦桥。天气好时云蒸霞蔚,在桥上遥望大教堂,高五百十五英尺的尖塔直入云霄,干干净净的天空里,仅有这两条尖尖的影子,像是天堂仅有的通途,又像是人类诚心祝祷时拢在胸前的一双胳膊。那一种庄严肃穆,不说一字,便抵得上千言万语。”
蕴华真心叹道:“真美。大教堂美,铁索桥也美。”
“是啊。莱茵河穿城而过,肉眼看不到源头,也看不见尽头。就像爱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因此当地流行着一种做法,爱人们相伴着,往霍亨索伦桥上挂铜锁,借此锁住爱情长长久久。”他说着话,手里不知何时居然多出来把崭新的锁头,暗示的眼神一趟趟睇过去。
蕴华心笑他一身西服里不知揣了多少东西,又是口琴又是铜锁的,故意装作不知道。
“三哥,你看今夜的星空多亮啊,像极了那年在秦李庄咱们四个上山观星的那晚。”
“你还好意思提?一声不吭就跑,我被大哥骂惨了。”
蕴华连连吐舌头,“小时候嘛,不懂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拉过她左手迎着光仔细瞧,“幸好没留疤,否则我真是。。。。。。”
“留了也没事,谁整天往你手腕上瞧有疤没疤?”
薛云来皱皱鼻子,“也是,将来我不嫌你就是了。”
嘿,给你点颜色还开起染坊来?蕴华一拳头砸去,被薛云来躲过了,她又作势踢腿,他见状便跑,两人嘻嘻哈哈地闹,他大叫说小太岁我当你长一岁变温柔了,装了一天终于现原形了不是?
蕴华撵不上他,气喘吁吁,索性也不跑了。靠着窗框,“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那年从济南回北京后她就一直琢磨,始终没琢磨出来。现在忽然提出,她以为他不明白,哪知薛云来幽幽地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的眼睛映着窗外耀目的繁星,而她,就在无数星光的中央,在他珍藏多年的心里。
他慢慢靠近她,在她不防备时轻柔一吻,垂眸笑道,“许是那晚。或许更早之前。谁知道呢?”
两人疯玩了一晚,薛云来担心蕴华身体吃不消,第二天特意日上三竿才过去敲她的房门。吃过早餐,收拾好行李,往火车站广场里找张长椅,等不上一小会儿,就听见有女声喊她名字。蕴华还在四下里张望,婉华、茹嘉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三人尖叫着抱成一团。
“你怎么变黑了?”婉华和茹嘉同声说。
“矿山里待的。”蕴华捧着婉华的脸蛋,“我看看,给我看看,没哭啊?长进了呀。”又去搓茹嘉胳膊,“你呢,是不是特想我?”
“讨厌,做什么每次我都是哭哭啼啼的那个?”婉华说。
一年了,异国他乡自食自立,看来婉华终于走出阴影,独立了,也坚强了。
薛云来就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三个姑娘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欢快又热闹,像广场上的麻雀。
茹嘉说去年她们大家一起乘邮轮抵港,有薛希来兄弟张罗旅馆、车票,她们几个女孩子才不至于初到国外就迷失在茫茫人海里。如今蕴华居然一个人从阿姆斯特丹跑到科隆,可见能干的人到哪里都能干。
蕴华心说我也是有他张罗,嘴上却喊三哥给我们买咖啡啊。
“没问题。你不加糖,茹嘉加奶不加糖,婉华是两勺奶一块方糖,对不对?”
婉华仰望着他,半羞半怯,“谢谢三哥。”
茹嘉就跟蕴华眨眼睛,“快看快看。”蕴华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傻了,没见过他俩说话么?”气得茹嘉直跺脚,也不知道谁傻!
薛云来搜罗了巧克力蛋糕和热拿铁过来,问大家要不要吃了午饭再上车?
“谁要吃猪腿和烤香肠,难吃死了。”蕴华没留心,直接脱口,话音刚落见婉华和茹嘉都吃惊地看着她,她反应过来,再想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你不是刚到么,什么时候已经尝过本地的猪腿了?”婉华不禁问。
“她没尝过,我信里提到过。”薛云来适时说话了,提着行李箱走在前头,“既然不想吃东西,咱们先上车,到了柏林再找间好馆子大家为你接风。”
女孩子们拥在一处,虽然有一年不见,话题却不生分,天南地北什么都说。“本来迦南和济华也想跟来接你,我怕他俩耽误课程,就没让。你到了柏林,周末寄宿生放假时就能见到他们了。”婉华格外高兴,不时还望着薛云来的身影,他却只顾一路开道。
蕴华逗茹嘉,“这里有没有外国流氓欺负你?现在我来了,我保护你呀。”
“这人真讨厌!”茹嘉说婉华和薛云来,“她越发狂了,你们还管不管啦?”
两人都摇头,躲得远远的,大家有说有笑往站台走。
上车时他瞅准无人的空隙,凑到蕴华跟前挤眉弄眼,“你怎么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