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华!蕴华!”婉华紧紧箍住她大喊,“你听我说!”
白芍和玉竹循声而来,见状一愣,婉华叫,“快拦住她!”
白芍和玉竹拽她胳膊,婉华死死搂紧她的腰,蕴华被她们三个箍得浑身上下动惮不得。她一身狂躁,额头青筋毕现,只能咬牙一直嘶叫,“流氓!混蛋!”
四个姑娘僵持了一刻钟,最终蕴华声嘶力竭,大家都倒在地上。婉华捂住脸哭,渐渐地去搂蕴华,白芍和玉竹揩着泪爬起来去藏那□□。
“枪给我。”蕴华喘着气说。
白芍浑身一抖。她幼年见过兵匪进村抢东西,十室九空,知道枪的威力。没想到二小姐出门一趟也得了一把,有枪壮胆,难怪敢去乱葬岗刨死尸。
手弯在身后,白芍不停往后退。
蕴华还是说:“把枪给我。”
白芍温顺,犹豫再三,还是递过去。蕴华将枪口对准无人方向,手指在扳机护圈外,退出弹闸,拉动套筒到最后的位置,一颗子弹抛出,叮咚一声落地。
“枪上膛了,不退出来很容易走火。”蕴华淡淡地说,“藏好在我抽屉里,去吧。”
婉华还在凄凄沥沥地哭。妇女姑娘们孤立无援的哭声蕴华一进济南城就在听,哭父母兄弟的、丈夫儿女的,哭过去的、将来的,什么都有,真是听得够够的了。
此刻再见婉华也如此,真是五味俱陈,颓然、烦躁、自责和企图冷静,掩盖了初始那一股脑儿开枪杀人的冲动。
她曾说过,你我之间,你只管岁月静好,我来负重前行。
穷我一生,此诺不变。
蕴华捋捋头发,说:“好了,别哭了。我不去找他们了,咱们还是商量下怎么给爸爸办丧事要紧,妈妈的身体这样儿,有什么咱俩能定下来的就不让她操心。”
婉华泪眼婆娑,“真不去了?”
蕴华笑,手帕递上,“我骗过你么?”
婉华隐约有种感觉,蕴华这次回来后与过去不太一样了。那种认知,是以她的细腻婉约触碰不到的境界,那里有断石悬崖、大漠飞沙,转眼生转眼死,无不气势磅礴惊心动魄。她在外边衣食粗糙,面色自然发青,可这隐隐青意当中有种锐毅,非娘生爹养天成地就的气势,更像是叫刀锋剑刃江湖险恶迅速打磨的寒光,叫人感其锐、服其智、避其锋。
当晚,姐妹俩聊了许久。穆崇山生前拥护新式丧礼,主张矫正奢侈,破除迷信,提倡质朴,因此他本人的丧事,诵经打醮超度亡魂是不做的,亦不必厚葬。主要是这些年盗墓猖獗,皇陵都不能幸免,所以即使富贵人家都兴随葬品从俭,且还需让亲友、杠夫、落葬队伍都知道,以达到众所周知的目的,以免匪徒惦记。
灵堂设在家中的花厅,停灵三日以供亲友吊唁。第四日出殡,送回秦李庄落葬。
既讣告已发,出殡当天就请薛鸿飞当担主祭人,祭文也由他执笔。至于出殡队伍的仪仗,就采用五堂规格。
月上中天时万籁寂静,白月光叫碧色纱窗过滤一层,洒在地上,凝成一种近乎透明的淡青色。婉华哭累了,也说累了,连打两个哈欠,蕴华从枕头下摸出个雕镂金梅纹的怀表来,快三点了,推推婉华胳膊,“睡吧。”
“嗯。”婉华翻个身。
蕴华也是转头就睡。梦里前半段还依稀浮现挽联花圈的题字,渐渐地真想不动了,糊里糊涂迷瞪一会儿,就听耳畔有人喊,“二小姐,二小姐——”
蕴华坐起来,借着月光看婉华沉沉然好梦,低声说句小点声,汲鞋出里间,只见白芍、玉竹都在。
白芍上来说:“叶香刚刚过来说,老管家恐怕不好了,好叫二小姐知道,她这几天都在那边照料,暂时回不来了。”
老管家也是看着她们姐妹长大的,向来心宽体胖,蕴华幼时淘气,没少拿他的胖肚子开玩笑,挨了陈淑碧训斥,还是老管家帮她求情。因此她小时候曾一度以为他是大肚弥勒佛转世,否则为什么从来不恼?
这么个老人儿,如今也要去了么?
蕴华捂着脸,半晌,露出一双浮着红血丝的眼睛,说:“我过去看看他。”玉竹却说:“还有更急的事呢,门房上通报,咱们家原来的账房杨先生说有件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尽快当面告知二小姐,否则一等天亮就晚了。”
杨先生因为泄露四眼大齐的事儿触怒穆崇山,离开穆家已经好几年,他也因愧对东家,一直不曾上门,此刻找来,那肯定事情不小。蕴华嘱咐白芍找西院里的赵妈、寇妈妈几个先去老管家那边帮忙,等她见过杨先生随后就到。
白芍转身去了。蕴华换过衣服鞋子出门,健步如飞,玉竹提着风灯在后头追赶,临近垂花门时,远远就听见有人声从廊中套方灯笼窗框下传出来,再近些,只见三扇屏门、一扇垂花门四仰八叉大开,此时若把夏日恣意的夜风换成人,定也能穿堂过府如入无人之境。
“这还了得!”玉竹是暴脾气,搂起袖子上前,“我去问问,夜里头任由二门大开,这是什么规矩?”
蕴华拦住她,只让把灯熄了,两人静静站在角落里,听那头的人说:“我说尹婆子,先把门关上,小心里边知道明日发落你。”
“怕什么?太太病成那样儿,那老胖子也说不定夜里就咽气,大小姐娇滴滴小少爷又小,穆家完啰,还有谁管?咱个人呀,能捞点儿是点儿,自寻出路吧。”
“不至于,二小姐今儿不是回来了么?那可是个狠角儿!听说为了找老爷的尸首,济南城外乱葬岗都被她亲手刨个遍。”
“哼,狠?只等过些天太太一撒手,她个小丫头无父无母给撑腰,她还耍哪门子狠?”
说话的这几个除了平日负责看守二门的尹婆子,还有厨房的柳妈和后门上的鈡妈。这三个人是长期稳定的八卦团成员,夏日天长,只等里边太太小姐屋子熄了灯,就由柳妈从厨房拿些瓜子、花生、糙米卷儿,有时候是半只香酥鸡或者鸡丝凉拌面,尹婆子提供场地,鈡妈出茶叶,三人吃吃喝喝八卦闲扯打发时间。
柳妈当日因厨房贪渎被蕴华敲打过,知道她的厉害,有些闲话不敢说得太过,听尹婆子这么说还劝她,“快别瞎说了,再叫人给听了去!”
鈡妈也说:“就是就是。你这老货忒懒,还是我替你把门关上。”说着摸墙根过去,还没等靠近,就见两个人影从垂花门里一闪而过,其中一个似乎还回头望着这边,衬着那游廊的红墙琉璃碧瓦,大大的眼睛鲜红如血!
鈡妈如见了鬼,手里三寸长的糙米卷儿顿时惊掉地上,待反应过来,和那尹婆子和柳妈大叫,“完了完了,咱们说的话,都叫二小姐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