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小梁刚进门时的相貌、身姿,神态,宫女们更加坚信小梁是个男人。倘若与此人同睡一间寝室,我们的清白还说得清吗?皇上明早醒过来,会怎么处置我们这些与男人同睡一处的宫女,我们还有可能获得圣宠吗?
问题很严重。
一个宫女心怀丝丝希望问道:“小梁,你是男是女?请说实话。”
这个问题,对梁剑来说一直是个难题。是男是女?换作任何一个场合,梁剑的回答都是:“我是男人。”
但此刻,梁剑撑住困意,打起精神审时度势,十分勉强地说了实话:“我是女人。”
终于罕见地道出实情,这对梁剑来说是多么难得,但宫女们并不珍惜: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小梁回答得却是艰难?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拼凑出的最佳答案。这个答案很可疑。宫女们不敢相信,她们更愿意相信小梁男扮女装,色胆包天,混入皇宫,意图非礼年轻貌美的宫女。
我们就很美,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宫女们人人自危,恨不能立刻拔腿而逃,去禀报总管李公公派人抓捕采花大盗,但转念一想,倘若冤枉了人,她们这些惹是生非的宫女一定会受到责罚,不如抓到确凿证据,再向上禀报。
“小梁,你哪里像女人?”一宫女问道。
“哪里都像。”对于这个答案,梁剑理直气壮。
但她的回答完全不能敷衍过去,一宫女道:“证明给我们看。”
“我困了,明天再说。”梁剑打着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你必须现在证明,事关我们的清白,希望你明白,配合一下。”宫女们更加坚持。
梁剑无奈地从床上爬起,站在烛光下,脱掉外套,卸掉牛皮护甲,丝薄的内衣掩盖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段。
好漂亮!宫女们暗暗赞叹,很快心中又升起疑团:这么夺人眼球、争宠的资本,为什么她要用牛皮护甲遮盖起来,难道她不想她的资本被皇上看到,不想获得宠幸?没有宫女会不求上进,傻傻地把自己的身段藏起来,小梁这么做,一定是这傲人的资本有假,在皇上的床上会露马脚,会被拉出去受刑罚、甚至砍头。
这资本掩盖下的又是什么?是一个干瘦的男人躯壳,或是妖魔鬼怪?很可疑。更何况堪称完美的女人身段配上小梁那张粗鄙的男人脸、扫把眉、大头鼻子,十分违和,在这夜深人静之时,甚至显得诡异,像是鬼魂在幻化人形,却只幻化了一半。仿佛有阴风吹过,宫女们心中打颤,壮起胆子命令:“继续脱。”是人是鬼,她们一定要看清才放心。
太过分了!梁剑心中已经有怒火,但她依旧保持克制,冷静地审时度势,身为一名要务在身的刺客,维持住低调,谦和的假象,有利于完成任务。她温和地笑着:“姐妹们,你们放心,我真是女人。”
望着一双双充满怀疑和敌意的眼神,梁剑不得不继续退让:“算了,屋子里有点热,我到外面去睡,我今后都睡在院中的长椅上,大家总该放心了吧。”说罢,她回到床边,抱起大团被褥,往门口走去。
大家并没有放心,紧紧盯着充满诱惑的女人身段和丑陋的男人脸。小梁的温顺和退让给了宫女们勇气和胆量,宫女秋实追上前,假意说道:“我帮你搬。”趁着小梁的视线被手中的床褥遮挡,脚下使绊,很顺利地就把小梁绊倒在地。
对于梁剑来说,就不算顺利了。脸重重地摔在地上,鼻子也冒了血。她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鼻血,咬咬牙,忍住怒火,牢记刺客信条,继续委曲求全:算了,我不与你们计较。捡起散落的被褥,依旧往门口走。
小梁的鼻子怎么瘪了,瘪成一块圆饼贴在鼻梁上?有鲜血从圆饼下淌出。宫女们只觉惊悚,却惊吓出了智慧。秋实喊道:“脸是假的,身段也是假的,姐妹们一起上,把她的伪装扒了。”
宫女们应声而起,人多势众。
已经无法保持低调、谦和,梁剑终于奋起抵抗,与七名宫女混战在一起,纵是曾经的英雄盖世,但在此刻却讨不得半点便宜。虎落平阳被犬欺,是梁剑此刻的感受,也是此刻的悲哀。
扫把眉被扯掉了,圆饼鼻头被扯掉了,精致的脓包也被扯掉了。宫女们愈战愈勇,开始把手探向丰满的胸,一定也是假的,也能扯掉。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们在干什么?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梁剑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她终于爆发出洪荒之力,挣脱宫女们的魔爪,双臂护着胸口逃出门去。
一路奔跑,却不知逃向何处。夜很凉,冷风吹着,吹得梁剑打冷颤。冰凉的梁剑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的使命:我是刺客,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刺客,为了国家大义,为了报仇雪恨,甚至已经做好粉身碎骨的心理准备,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怎么可以怕羞?怎么可以冲动?身处敌国皇宫,又能逃到哪里去?
梁剑决定不跑了,决定回寝室证明给那些宫女看,宫女愿意怎么证明,她都配合。去向她们道歉,去解释:天凉了,我穿牛皮护甲是为了保暖,扫把眉、假鼻子是因为我独特的审美眼光,自以为只有如此才能光彩照人。脓包并不是脓包,只是长得像脓包而已,是吃糯米糕时不小心粘在脸上的粮食。态度要谦卑、要诚恳,要低到尘埃中,最好声泪俱下。宫女们一定会相信我的辩词,一定会把我归为人畜无害,只是有点缺心眼或是痴呆的那一类蠢人。
梁剑转了身,沿原路返回,却见归路灯火通明。太监、宫女组成的抓捕队伍蔚为壮观,带队的是总管李全。很快大队人马奔到眼前。
梁剑沉住气,酝酿感情,自信她的巧舌如簧一定能取信所有人,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风波消灭于无形:“李总管,对不起啊,是奴婢我不懂规矩……”
身后有稳稳的脚步声传来,李全带头跪了下去:“奴才叩拜皇上。”宫女、太监跪倒一片。
是苏逸?梁剑扭头瞥了一眼,赶忙又转回头,心中一阵慌张:糟糕,果然是他,该怎么办?脸上的伪装都被扯去,苏逸会不会认出我?难道刚一入宫,我这个刺客就暴露了?未免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