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习习,飞红乱絮里,纸上笔墨已干。
仙家子弟们卷起画作,与夫子道了别,三三俩俩谈笑着结伴归去。
我心里还惦念着那句“早去早回”,跟两位玉人随意说了声“明儿见”,就挎着背包匆匆往门外去。
游廊外落英缤纷,浮在池水面,荡起一片迤逦波纹。
岸边茵草地上坐着一个人影,金发如浪,眸若碧湖,正曲盘着长腿,撑着弧度优美的下颚,拿着根柳条逗弄池中锦鱼。
我望见那抹人影,驻足一笑,朝他招手:“阿焱,走了,咱们回去了。”
萨弥尔顺着声音抬头,眼中倒映晴空万里,见我立在绰绰花影中,唇边徐徐绽开笑意:“好,来了。”
我走出游廊,看着那金发美人绕过池边涤涤榆柳,身影在婆娑柳条中忽隐忽现,最后拂开肩上柳丝,踱步至我面前。
“今日出来得还挺早,看来小采灵感尚佳,画得也挺快。”萨弥尔并肩走在我身侧,与我谈笑。
“嘿,今日作画题目是‘春’,还别说,着实有点意思。”我瞥见他肩头上沾了片落花,顺手替他摘下,又道:“你猜猜,阿芷今天画了什么?”
金发美人眉眼含笑,顺手拉过我肩上挎包,背在自己肩头,配合的回答:“嗯?花枝?树影?还是鱼?”
“非也非也,非景也。”我故作高深的摆摆手,嘴角微微上翘。
“非景?那便是物了?”萨弥尔见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思忖一番,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恕我愚笨,猜不到。小采还是别兜圈子,干脆直接告诉我吧。”
“行行行。”我也不逗他了,伸手指了指身后远去的那一池绿水,指尖一晃,转眼戳在他胳膊上:“她所画的非景非物,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萨弥尔低眸看了一眼我戳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微微一愣,又笑道:“画的是我?”
我点点头,笑靥如花:“不错不错,悟性挺高。”晃眼又作惋惜状,轻叹道:“唉,多好的姑娘,多好的画儿啊……”
一只手忽然落在我头顶上,胡乱揉着我的发。
“旁人画什么,与我无关。倒是小采画了什么,不如给我看看?”
我神色一顿,心虚的笑笑:“啊这……我画技拙劣,无法入眼,还是别了吧……”
谈话间已经走到山腰,我瞧见葱茏树影里立着一棵果子树,上头果子青溜,正是早晨路过的那树野李。
也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瞥,齿间的酸涩感立马就浮了上来,连带着想起了那些女弟子手中的画,心底如同打翻了一整罐青李汁儿,酸得人皱眉皱眼,几近冒烟。
拳头不由一紧,我抬步就走到树下,揪着枝头就是一顿薅,然后把择下的一捧青果,尽数揣进了兜儿里。
萨弥尔见我黑着脸,还薅秃了那一枝发青的野李,眼尾弯起,低低发笑:“你这是怎么了,何故与一棵野树过不去?”
“哼,这么好的果子,一定得与人分享分享。”
“分享”一词几乎说得咬牙切齿,我抓紧鼓圆的衣兜儿,没了心情闲谈,只管闷声赶路,一路快步往山下走去。
幽篁殿里皑雪如新,雀鸟啾鸣。
我站在一院苍绿皑白里,一眼就瞧见对面楼阙的阳台上,有一抹淡色人影。
正值晌午过后,春光格外明媚。金灿灿的暖阳从系起的垂帘斜斜钻进阳台里,织成被褥轻纱,盖在他身上,又笼于眉宇间。
清风在帘底拂动,摇椅泛着淡淡竹香。
一片静好。
是了,那人难得有一日偷闲,没有去庙中坐镇。还以为他休憩片刻便会起床,没想到不仅并非如此,这一觉还从屋内榻中,一路睡到阳台摇椅上。
倒是惬意斐然,还挺会享受。
我收拢目光,转身就往他屋里走,顺手在厅中坐榻上撂了包,脚步轻轻走上了楼。
他房间窗门敞开,微凉的空气浮着一室松香,缠着轻风肆意流动。
我绕到阳台后方,便见摇椅边散着一片泼墨般的发,一截白皙手臂搭在扶手上,那印了墨竹的淡蓝袖摆,坠坠轻垂到地上来。
啧,那人素来爱干净,这下又是这般大意,醒来后说不定又得瞅着这衣摆,凝眉嫌弃起来了。
我走过去将那片袖摆轻轻拾起,又小心弹去上头沾染的微尘,然后轻柔搭到了他膝上,免得再落地沾灰。
抬眼时正好望见他的睡颜,柔柔暖光落在他脸上,将他肤色润得比白玉更加剔透,如画眉眼描摹得更加清晰立体。高挺的鼻梁在暖辉中落下一侧暗影,两片水光淡色的唇,像是在静待着蝴蝶来吻。
心头一动,我便成了那芳心暗悸的蝶,轻轻凑到那唇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偷尝得逞,正打算转身回去。可脚步还没抬起,手心蓦然被人抓住了。
我微微侧头,还没反应过来,人被轻轻一拽,就跌进了一个馨香温暖的怀抱了。
“怎么,知道做了亏心事,所以这般急着跑?”胡天玄神色淡淡,眸光清亮,显然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