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把剑光的照耀下,晓山青的故山,完美地刺穿了千珏口眼大张的头颅,青白的脑浆与鲜红的血液,徐徐地贴着背后的尸首流淌,就像一捧新鲜的颜料泼洒在了上面,强烈的视觉冲击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眶。
鲜活的尸体,魔气四溢的长剑,外加一个煞气缠身,满面阴鸷的男人,足以完美地向着世人宣告,聚煞化魔的那个恶人,就是他亦正亦邪,诸遭诟病的晓山青。
花似霰几乎是用摔的,从鸢舟上跌落了下来,要不是路南亭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最是高岭之花的云华殿主非跌倒在地不可。
所有人都这明晃晃的凶案现场上,从剑身上跳了下来,却都不敢义正言辞地向前一步去“兴师问罪”,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集体装了哑巴。
狂风呜咽,腥气弥漫,被结界隔绝了多时的雪簌再一次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想要掩盖一下这遍地的狼藉与血案。
这一幕出现的太过巧妙,杀掉千珏的是晓山青没错,身负煞气亦是他晓山青也没错,可对付一个区区不过尔尔的芦花坞乐修,犯得着召唤一地尸煞,和轰塌半座山体吗?
这是摆在所有人眼前最为困惑的一件事。
没有人说话,也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真相能被挖掘出来,路南亭踌躇了片刻,很想上前一步,去询问点儿什么,可一枚桃瓣的悠悠飘落,又将他那覆压下去的积怨重新唤醒,他望着晓山青那迎风而立的肃杀模样,就想到了桃妖当年占据人身,屠杀四方的狠辣。
尤其是自己偏离心口三寸的地方,那里还常年留存着一道伤疤,时刻在告诫着他仇人的存在。
不诛不快!
岳溪明晃荡上来的时候不算晚,刚好跟芦花坞那帮用脚爬的弟子一并走了上来。
岁华昔爬山爬得灰头土脸,乍一登了顶,立马挤开人群,冲着场内扬声叫道:“师尊,师尊!”
不知哪个世家子弟被这焦急的呼喊惊了身子,缓退的途中不甚绊了芦花坞其中一名弟子一脚,后者背着琵琶踉跄跪地,狠狠地扑到在了一具死状凄惨得尸身上。另一名逡巡得弟子见他摔倒,连忙跑上去想要扶起他,但就在这奔赴的途中,他猛地瞧见了立在尸堆之上的晓山青,和他脚下被长剑顶颅而死的——师尊!
那本欲搀扶同门的弟子,不敢置信地定在原地,颤抖地抬起手臂,指向了晓山青的脚下,一副想喊又喊不出的模样,眼睛瞪得极大,“师......师兄......那......那里!”
岁华昔闻声一惊,猛地拨开身旁一名修士的胳膊,向前跑去,可他还未看清师尊究竟身在何处,却见立在高处的晓山青,正面无表情地将佩剑从尸堆上拔起,浓郁的煞气顿时从脚下一具绵软的尸体上溢散出来,轻飘飘地向着四周扩散。
先前那个指着晓山青的芦花坞弟子,本来就承受不住恩师的死相,此时晓山青毫不留情地拔剑抽身,又将千珏本就凄惨的面相又破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师尊!!!”
那弟子终于在经历过一系列的大起大落之后,爆发出了第一声凄厉的哭音,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场所有的芦花坞弟子顿时连滚带爬地向着尸山上攀爬冲去,晓山青嫌弃他们哭喊的模样太过炸耳,一个闪身,提着滴血的故山跃下了尸堆。
重新站在破碎不堪得土地上,脚下褫夺的阵法已经消弭殆尽,大量的煞气蛰伏回了地底,狂风吹来,只剩下满地的腐臭与腥腻。
晓山青有点想呕,挺拔的身子,无端地开始摇晃。
顾汀州见他这般,想也未想便伸手去扶,奈何晓山青已经彻底没了人的理性与情感,见眼角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截皙白的手臂,未有半分犹豫,甩着血线的故山就毫不留情地向着顾汀州砍去。
人群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惊得抽气声一片,长剑接连滑出银鞘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就在大家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救助顾美人的时候,花似霰与岳溪明不知何为,竟一起动了。
于是刚刚消停不过片刻的雁荡山,再一次被狂暴的灵压所绞翻,剑光万丈,涤荡纵横,杀心所至,万物成空。
道一句炼狱,也不过如此!
经过一夜的混乱酣战,被灵压陆续吸引而来的名门修士,渐渐开始不敌狂暴的晓山青,有些人已经在自己宗主的授意之下,开始有序地退缩保命。
场地之中,只剩下被魂锁钳制住一条胳膊的晓山青与三殿十一峰的殿主峰主。
花似霰用来抽人的戒鞭实乃是禁锢力极强的一种高阶法器,翻遍整个修真界,还没有哪件压制的法器能与之相媲美,但此时的晓山青又是何许的暴虐狂怒,接连斩断了纠缠周身的噬魂锁链三次,才在岳溪明不要命的干扰下,被纠缠住了持剑的右胳膊,顿时一道霹雳爆射,布满极电的锁链勒紧了他为长剑淬灵的手腕。
可很少有人会知道,晓山青最为厉害的其实是左手剑。
仿佛一朝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雄狮,当晓山青极其艰难地将故山换到左手的时候,落在一旁抚胸残喘的修士们还以为这场毁天灭地的死战,很快就要结束了。
可就在他们觉得曙光已经来临,将护体的灵力撤去了部分以保体力之时,那被锁链牵制,宛若一条挣脱不开得猎狗般的男人,居然生生将三峰殿主逼迫的根本就无法近身,眼花缭乱又迅捷无匹的剑术,像极光又像鬼魅,不但刺破了花似霰的脸,又割破了岳溪明的剑。
路南亭见情况不妙,连忙将枯岳竖于胸前,以剑指淬灵将神器梵音塔召唤了出来。
“嗡”的一声,钟鸣之音,天外回响,天际一抹银亮划破夜空,急速向着雁荡山奔来,大地也随之颤动皲裂,数不清的山石草木被从地表连根拔起,狂风雪舞,飞沙走石,极强的渡化之气铺天盖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晓山青正一剑逼退了缠身的岳溪明,又暴虐地拖着锁链向前猛踏一步,想要用故山去刺透花似霰的心口,奈何眼前之人的冷漠就像一场无言的哭泣,对方尽管是在与他对抗,但震颤的剑身还是出卖了他。
晓山青能从剑气的波及里,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情绪,他有怨,有气,有恨,有无奈与心疼,又有对真相不明的焦躁与担忧,总之,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让递出佩剑赐予必杀一击的晓山青,倏忽间,神情愕然地停驻在了当口。
故山淬着血精的剑尖,就这样刺目地抵在了花似霰的胸口,并未刺破,但甩出来的血珠还是染脏了云华殿主素白的衣裳。
狂飙的灵流源源不断地从路南亭的脚下旋出,迫在眼前的梵音塔摇晃着阵阵能抵达诸天的诵经海潮,撞向了地面。晓山青与花似霰一同在强光的曝射下仰起头,静静地等待着神明最后的审判。
梵音塔通体似琉璃冰晶所铸,巨大的塔身密布晦涩的梵文与法咒,是世间最强的渡化之器。
晓山青仰着头,神情看起来并无反抗之色,就像在仰望星空一般淡然若水,要不是兜头罩来的巨塔像天外燃烧的陨石,晓山青到真得很乐意被它光上一关。
这半生,走过的名胜古迹不计其数,还从未享受过被镇压塔底会是何等滋味儿!
会不会像白素贞!被一棒子打回原形,继而恩断义绝,位列仙班?
重新将视线对准神色不明的花似霰,晓山青被噬魂链拖拽的手臂突然爆发出了一道极强的火光霹雳,炙烤万物的雷霆缠绕着手臂袭上晓山青全身,顷刻间,上半身衣衫碎裂,露出左臂上一条常年被术法掩饰着的狰狞剑疤!
花似霰与顾汀州望着那左臂的伤疤,当即双目失色,但想要出声已是为时晚矣,明亮的梵音塔再一次发出如潮水般的诵经声,紧接着,巨大的塔身将浴血如煞的男人完全包裹了进去,上万道符咒与梵文齐齐爆射出刺眼的强光。
这场无休无止的鏖战,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画上了振奋人心得休止符。
颛州之变,迷雾重重,没有谁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也没有谁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一个好人。大部队在相继撤离的时候,芦花坞得弟子们默不作声地将自家师尊的尸体收敛,随后便寸步不离地跟着玄华云顶的门人一同下了山。
三日之后,撤离巽丘的百姓又陆续揣着家当跑了回来,但颛州也只局限于巽丘这一座城尚可住人,出了巽丘的城门,颛州与丰州彻底沦为了秃鹫肆虐的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