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汀州听得毛骨悚然,可出于对晓山青的信任,他还是将心底的疑惑咽了下去。
“可能是身子太虚,休息不好,也许你再多睡两天,就不会做噩梦了!”顾汀州捏起水囊,强迫自己喝了一口。
晓山青仰躺在草堆上,神色空濛地笑了笑,好半晌,才嗓音极轻地说:“汀州,若是我睡着之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也别顾念旧情,该诛,还是诛了吧!”
顾汀州将水囊的盖子塞上,目视着窗外的黑暗,说:“说什么胡话呢?你只是太累了,做了梦而已,梦里的事,都不是真的。”
晓山青缓缓地阖上眼睛,“若都是假的,也好......!”
发着高烧的男人喃喃了两句便睡了,顾汀州将水囊丢回原处,又从冰丝口袋里拿出一张棉被,为自己披上,就这么守着火堆守着晓山青,一动不动地坐着。
晓山青就这样不吃不喝地又昏迷了两日,直到第二日傍晚,墨家村外的官道上缓缓行来了一队驾着马车的族眷,由于雪大风骤,护卫便提议在此处修整一夜,当家的主母是个三十多岁的守寡妇人,虽不愿在荒郊野岭投宿,可出门在外她一介妇人总是人微言轻,便听从管家的建议,领着一双儿女便下了马车。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这片荒村里竟然还有人留宿,待一行人整理好两间房屋安顿之后,管家与主母便携着仆从前来,扣响了顾汀州的房门。
晓山青一直未醒,顾汀州除了拾柴,就是守着他,此时有人突然造访,身为修士的警惕还是让他将长剑毫无犹豫地拔出了鞘。
提着佩剑将破败的房门拉开,娇媚的主母乍一见到雪亮的兵刃还吓了一跳,待看清这拿着武器的男人竟是个风骨殊绝的美男子时,被惊吓的惨白面容倏忽间又转变为了春日桃瓣。
她过分羞涩地说:“打扰公子了,奴家携家带口准备前往颛州投奔娘家,不幸被风雪阻拦了脚程,只好在此留宿一夜,刚刚见公子这屋亮着火光,便忍不住前来拜访,还请公子见谅。”
顾汀州将回雪收入鞘中,抱着佩剑行了一礼,说:“夫人有礼了,在下的师兄染了风寒,正在里面休息,所以不便赶路,若有打搅到夫人的地方,也请您海涵。”
妇人道:“哪里的话,大家萍水相逢,理应互相照顾,既然公子的师兄染了风寒,奴家随行带了不少的良药,这就差人替公子取来。”
顾汀州本想说不用麻烦了,可美妇人扬手对着管家做了一个手势,后者便麻利地退了下去,不消片刻,便将两只装药的瓷瓶取了来。
美妇人拿了药,递在顾汀州的跟前,说:“这药价值连城,在丰州城也是要十个上品灵石才能买到的,公子这就将它喂给你的师兄服下,一个时辰之后,药性就会奏效,再服上两日,便可痊愈了。”
瞧那妇人明眸皓齿,落落大方的模样,不像是会掩藏武功的有心之徒,顾汀州接过那两只瓷瓶,感激道:“谢谢夫人。”
美妇人见好就收,还以一礼便携着管家而去,袅袅婷婷地钻进了不远处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子中。
顾汀州阖上门板,走回到晓山青的身边坐下,摸着那瓷瓶反复查看。
虽说那妇人身无灵力,又生的柔弱无骨,完全没有攻击性,但本来可以做到相安无事,却担着风雪深夜来访,又是行礼又是送药的,多少还是让顾汀州察觉出了一丝诡谲,可晓山青一直高热不退,再不服药,恐会落成个傻子。
斟酌再三,顾汀州倒出药丸先自己吃了两颗,确定没有毒性再给晓山青吃。
可在等待药性的间隙里,身后的男人却突然醒了,只是整个人面色苍白,左眼霜灰,乍一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罢了。
他先是侧过头来,望了背对着自己烤火的顾汀州一眼,随后一柄细长的银剑,诡异地出现在了大氅之下的手中。
从晓山青的视线看过去,屋外血月盈空,漆黑的鹿头溢满了整片天幕,混杂着腐烂气息的血腥正随着屋外的寒风强塞进来,刺激得他几欲要吐,而远处炸耳的角鼓如奔雷袭营,灌入房中迫使他的双耳一阵阵失聪。
杀戮的引诱,再一次开始了!
顾汀州捱得晓山青很近,当剑刃的杀气一出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于是还不等晓山青发起攻击,自己的回雪便抢先一步,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顾汀州撑跪在晓山青的身体上方,局高临下地说:“你若再动,我真的会杀死你!”
晓山青平躺在顾汀州的身下,一双瘆人的异瞳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情漠然地好似已经忘记了对方是谁。
“那你为何不动手呢?”
顾汀州神色痛苦,他强忍着难过,问道:“丰州的惨案,是你犯下的对吗?”
晓山青没有否认,还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唰”,回雪的剑尖又向前突进了半寸,锋锐的尖端刺开了晓山青白皙的咽喉,顾汀州悚然地质问道:“为什么要杀人?这些百姓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晓山青凤眸微眯,火光噼啵中似有彩华迸射,他反手握住回雪的剑身,半是痴迷地说:“钟离静曾欠我一剑,而丰州的百姓又以钟离世家为尊,自然,就通通是我的敌人。”
“你说什么?”晓山青的掌心已经被回雪的剑刃割破,殷红的血线贴着皮肤流淌下来,滑出一道扭曲的性感。
这样压倒性的姿势,其实并不好交谈,可晓山青却似乎蛮享受这样的亲密,他笑着说:“自我被裴仲鸾撵出家门之后,曾被安排在观武台学道,观武台的掌门乔一柏跟钟离静是连襟关系,自然而然两家就走的极近,在钟离静的独子钟离骁没有进观武台之前,我的日子还算好过,可自从这个仗着世家威望耀武扬威的畜生出现了之后,我就被同门处处针对。”
“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住了,打了他一掌,吃了亏的兔崽子就哭着跑去找乔一柏跟钟离静,于是乎,我不但被钟离静挑断了左手的筋脉,还被乔一柏当着全体同门的面吊起来殴打!”
一边说着,晓山青一边将左手抬起,无比怀念的说:“我的左手剑可比右手精彩,但就是因为他钟离静妒才,我这只手,便再也使不出曾经的辉煌了。”
顾汀州从未见过这样的晓山青,他看似强横,无畏,又带着些阴鸷与痴狂,但若将那些情愫尽数拨开,又能瞧见一丝丝无言的脆弱,他是真的吃了许多的苦,遭了无数的罪,以至于在谈论起杀人屠城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时,自己竟忍不住开始同情。
可同情归同情,大错已然铸成,认罪伏法就是他晓山青必然的结果。
“你固然有怨,但只需找钟离静一人便可,你知不知道,杀了这么多人,你哪里还有命能活着!”顾汀州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悬起的长剑却迟迟不肯放下。
然而晓山青却突然轻笑出了声,他紧盯着顾汀州悲痛的双眼,说:“死就死了,大不了,黄泉路上,你也来陪我做个伴!”
说时迟那时快,晓山青隐没在大氅之下的银剑如游龙般刺出,“噗呲”一声穿透了顾汀州的半截大臂,鲜血登时流了下来。
顾汀州猛地一吃疼,手中的回雪就要向着对方的咽喉直钉下去,可晓山青的反应是何许之快,不等对方的利剑刺下,他已经屈膝将顾汀州从身上顶翻了下去,收放自如的细剑如一根弦丝般从顾汀州的大臂里瞬然撤出,一道蓬勃的血线顷刻坠洒大地。
这一幕快到顾汀州闪避不及,晓山青便以反败为胜的姿态骑坐在顾汀州的身上,消失的银剑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我若不想死,就没有人能夺了我的命去,这其中,也包括你!”
骤然提起的长剑悬在喉间,就像死神的铡刀滚过鬓角,顾汀州完全被晓山青压制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自眼前刺落,生命迎来终结。
然而就在顾汀州感受着死亡降临的悚寒时,僵麻的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攥住,紧接着,一道沙哑缺水的声音,撞动了他即将停摆的心脏。
“汀州......你......醒醒!”
仿佛骤然间被一道寒风强灌进骨髓里,顾汀州猛地一个拘灵,整个人便从死亡的铡刀下捡回了一条命来。
“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