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气纵横的穆云平,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禁术,居然将一具深埋在地底的巨型青铜机关人召唤了出来,遍布锈渍的机关人大若城郭,通体遍布机甲弓弩,威风赫赫地耸立在幽谷之间,冒着黑炎的巨瞳正随着穆云平的视线游走,怒气冲冲地对视着搀扶舒节序的素女。
“您护着那男人做什么呢?”穆云平嗤笑着说:“他舒节序就是一个靠着您提携而起的废物,不但修为上愚笨,做人也是糊涂,这样的绊脚石,您还视他为知己?”
舒节序四肢绵软,高大的身躯倚靠在素女单薄的肩膀上,双目紧阖,神情痛苦,许是被这遮天蔽日的煞气折磨的不轻。
素女望了肩上的男人一眼,不卑不亢地对着穆云平说:“不管舒节序能力如何,当年是他散尽万贯赎我出的乐馆,无论如何,他都是我毕生的至交好友!”
“啧啧啧~~!瞧瞧这恩情,还真是让人感动。”穆云平将低垂的剑尖稍稍抬起,背后的青铜机关人亦是架起了小臂内重若千金的强弩,他有些憎恶地说:“有时候看着你们惺惺相惜,反倒觉得我是个多余的事外人。师尊,弟子总觉得,你在偏心啊!”
素女闻言,扬起头来,遥遥地对着他,“穆云平,你太偏激了。”
“是啊!”穆云平叹息着说:“我总想着能把你的视线通通都引到我的身上来,这样,你就能少为了这些懦弱无能的废物,多陪陪我了。这些年,您从来都是谨言慎行,似乎对任何人或事都冷冷淡淡的,舒节序找你,你帮,天下人求你,你应,唯独到了我这里,你总说,等等吧平儿,待我将这符箓写好,分发给山门下需要庇佑的百姓,就来陪你。可你每一次说完都忘了,写完了符箓就研究法咒,研究完了法咒又去锻造武器,你总有忙不完的事,救不完的人。”
“如今,是不是也该轮到弟子,被您救助了呢?”
素女怔怔地望着悲伤的穆云平,一时间,哑口无言!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穆云平的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曾以为,自己的鞠躬尽瘁他是懂的,自己的废寝忘食他也是懂的,毕竟玄华云顶才刚刚成立不过几年,大事小情都还需要她这个盟友去辅助去分担,出于对舒节序的恩情,她必须是无怨无悔地帮助,出于对苍生万物的怜悯,她也必须是死而后已地奉献。
可她作为穆云平的师尊,却屡屡摆不清自己的身份,她们两个之间,究竟是该严厉多过温情,还是该关切多过疏离,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她对这个日趋完美的弟子竟然动了不该有的情意,于是她开始犹豫,开始慌乱自弃,以至于始终学不会拒绝而以忙乱为借口逃避。她以为日子久了,见得少了,这份痴妄就会烟消云散。
可就是她这样不说不问的性格,恰恰适得其反,不但延误了这个少年一腔正直的爱慕之情,还不可挽回地转变为了今日血染疆土的诘问。
“对不起!”素女垂下头来,潮泪惹湿了眼眶,“我不该回避你的。”
“师尊这是说得哪的话!”穆云平不以为意道:“您哪里有错呢?您只是一项刚正高洁,瞧不上我这邪魔外道罢了!”
闲谈到此结束,穆云平白皙的俊容陡现一抹狠厉,紧接着,裹挟着戾气的弩箭“铮”的一声从箭槽激发,堪比长枪的箭矢重重地破开浮漾在四周的漆黑魔云,锋锐地箭头在暗穹之下闪动着势如破竹的夺命幽芒。
蛰伏的千万幽魂终于嗅着煞气与血意而起,纷纷攀附着尸骨张开鲨齿嶙峋的暗口,对着迎风而立的素女嘶吼,那声声尖利的兴奋刺透云层,砸破山谷,咆哮着向远方奔去。
长箭直奔面门而来,素女在迫在眉睫的死亡里,无力地阖上双眼,她已经心如死灰,彻底找不到拉穆云平重回正道里的路了。
“是我错了,你若要我的命,尽管拿去便可!”
痛彻心扉的呢喃终于在利刃悬头的一刹那欣然出口,穆云平只觉得眼前一阵茫白浮过,背后坚不可摧的青铜机关人便被一道从天而降的蛮力压回了地底。
煞气与清气激烈地狂飙对冲中,脚下匍匐的万千戾魂纷纷做烟尘状飘散,穆云平抬手护住眼睛,顿觉一阵强光自眼前撞来,旋起的长剑还未劈开戾魂织就的迷障,男人的发顶已经银冠碎裂,鲜血滚烫。
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悲坳难舒的素女终于顿悟剑意得第十重——吾道永存。
她以魂化天地,调动摇鸾山每一处钟神毓秀的草木灵气,以无上清静妙法配合八荒剑决,生生将山岳般的巨型机关人压回幽冥,而后飒杳剑意如密集交织的光束般穿梭,将这为祸人间的万千戾魂尽数绞杀。
而孤注一掷的穆云平也终是败在了恩师的止水剑下,蓬头垢面,鲜血淋漓。
一场浩战,稍纵即止。
失去了信念的穆云平狼狈地仰躺在皓澜殿前的石台上,怔怔地望着铅云密布的天空出神,谁也不知道这个执念噬心的男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仰躺在这里许久,久到瓢泼的大雨无情地清洗着遍地的血液,电闪雷鸣间,他抬起封冻已久的手臂,徐徐地遮住眼睛,默默地在大雨中拗哭着。
素女立在崩溃的孽徒身前,亦是迎着疾风暴雨将惨白的一张脸扬起,豆大的雨珠子砸落下来,“噼啪”作响,灌入耳中,渗入眼眸。
这场拉扯着无数生命的决斗,看似激烈却没有一个是胜利者。大雨能冲刷得下惨状,却清洗不了每个人心中的惶遽与裂痕,他穆云平亲手造下的惨案,终要在人前做个了断。
素女知道,她这一生,都在亏欠着这个心有澄澈的少年。
落败的穆云平暂时被收押在魑魅峰下的寒洞里,那里常年有冻泉从地底流过,整间洞穴寒若数九,平常人若没灵力护体根本待不上半盏茶的时间。
被舒节序亲手穿了灵脉,又有素女亲设的封禁法阵加持,被铁链束缚住手脚的罪人,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石壁上,把玩着手中的一朵凌霄花。
他已经彻底安静,也可以说是暂时蛰伏,落败的穆云平完全没有清醒的意思,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时不时地对着前来看望他的恩师,露出藐视的挑衅。
“他若一直这般癫狂,我们,也只能将他交出去,给死去的门人一个交代了。”
一身缟素的舒节序与素女并排立在法阵竖起得屏障前,对着专心看花的穆云平扼腕长叹。
此一战,魑魅殿全员丧命,而十六峰也暂时只剩池蘅一位峰主尚在昏迷,其余峰主全部阵亡。昔日浩浩汤汤几万人的摇鸾山,也堪堪剩下不足百余人。
“究竟要怎样,才能消除他心底的怨戾?”素女绞尽脑汁道:“这段时日,我想了诸多办法,都对他无用,他好像已经被恶灵侵蚀透了躯骨,再也唤不回一丝良知了。”
舒节序身负重伤,时不时垂下头来抚胸咳嗽,一张脸煞白的可怕,“恐怕,他已经彻底将善意剔除,满心满眼都是嗜血嚼髓的恶|念了。”
素女喃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咳咳咳~~!”舒节序内息波动很大,垂眸咳嗽了好一阵才开口道:“除非,有人将自己的命换给他,否则,一个连灵魂都彻底堕落的人,是根本就没法回头的。”
素女闻言,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你有办法?”
舒节序咳嗽的频率明显一顿,好半晌,才喘匀了气息,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这世上,哪里有能换命的术法呢,这也太不符合人道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舒节序的随口一说,使素女无端想到了记载着“以身相代”的那节卷轴。
此后的许多天,素女都没有再来过寒洞,穆云平也未觉得失落无聊,反而整日里对着前来劝他的舒节序百般嘲讽。
就这样,穆云平一日比一日疯,人丁寥落的摇鸾山上便人人自危,时不时就到宗主的面前诉诉他穆云平所犯下的罪状,企盼着这恶魔能早日伏诛。
舒节序终是无法,在众人的逼迫下拟定了下月初三,在连接三峰的缓台上引天雷之火,焚了穆云平这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