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转头望了望夜莲,眉心紧锁,良久,才说道,“火神在天河狱中。若无我或者天帝令符,永世不得踏出天河一步。”
“天河。”沧海蹙眉,“你是说银河所守护的万千星辰所在之地吗?”
帝君轻轻点头。
沧海仰天而笑,笑声狂妄,震动天阙,笑罢言道:“如此便好办了。谅他十个银河,也不会是我的对手。”随即身形一闪,蓝光划过巍巍天际,眨眼间便去得远了。
遥望空芜天际,东华帝君眉目间更显凝重。
火神将离,当年身负沧海身世之谜,且整个天界都晓得他与沧海过从甚密,于是东华便告知天帝,他是叛将沧海的同伙。天帝听闻两位天神同反,大为震怒,遂请帝君重重判处。于是东华在将离身上设了死咒,遣出九重天阙,入偏远天河受刑。早在夜莲化身之前,将离就在天河,负责日夜看守他的,是铮铮铁骨、从不徇私的北斗七星君。
每隔七日,他们就要向上神银河禀告一次将离的状况。这千年来,未有一日变化。北斗七星君和银河都没有发觉,将离安分守己只是假象,他早已将兵变当日藏于口中的坐骑夜魅纵去天启,等待战神的转世。
这实在是东华的疏忽,当日匆促间他只顾及将离,却忘了一直与火神寸步不离的喷火神兽夜魅。
3,火神将离
夜莲在莲池旁,听到东华帝君对沧海说,火神将离在天河。之后两人再说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脑海中只浑浑噩噩想着那关键的两个字,天河。师父和她的天河。
待到沧海去得远了,她来到东华身边,扯住帝君的一方袖管,蹙眉问道,“那位火神,真的是在天河么?”
帝君看了她一会儿,才慎之又慎地点头,却不肯再多说些什么,抬眼凝望着宫墙西北角上的一株梨树。
那是许久以前,久到他已不记得具体时间,由悯天宫中的一个美貌仙婢种下的,后来那女子因爱慕他而不得,心念成魔,被天帝下旨,逐下凡间去了。自她离去,这株梨树便只开不结果,枝叶亦四季常青,就这样年复一年,生长得妖娆挺拔,几乎要撑破天阙。他心中思量,这梨树许是那女子心中的信念,虽然没有结果,却始终不曾败落,甚至日渐茁壮,终于到了连他都无法忽视的程度。每一日清晨踏出正殿,这梨树枝繁叶茂的形影就会闯进眼帘,虽然那女子的容貌,他连半分也记不得了。
一个婢女,一桩未成的暗暗恋慕,尚且有如此坚决。
那么沧海心中潜藏的意志,岂非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心念及此,帝君突然觉得胸臆间一阵恶寒升起。
“如此说来,沧海他是去了天河?”
神思缥缈间,他听到身后的夜莲这样问道,转过身来,眼中是海一般深沉的无可奈何。
夜莲只望他一眼便了然。她起身,拂了拂并不存在的衣襟上的尘土,“我要去找师父。”
“沧海如今已非同昔比,你就不怕他伤了你吗?”帝君快步走近,阻拦道。
夜莲想到之前他毫不犹豫伤害自己的凶狠决绝,眼中顿时升起一片凉意,连带着整个幻体都仿佛坠入冰窟。她定了定神,哑声道,“父亲已经看到,女儿幻体虽无甚用处,却恰好是沧海的克星,他伤不了我。”
“那只是假象。”东华缓缓摇头,“旁人伤你,你不会感到痛,也不会流血,不过戳出一个或大或小的窟窿,少待片刻便可自行愈合。唯有沧海伤你,既无知觉,也不会戳出孔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你仔细感受,是否幻体每经受一次他的攻击,便会虚弱一分?包括你那无肉身依存的灵魂,是否在一点点变得更加黯淡?”他说完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夜莲闻此言,立即垂头看去,帝君所言非虚,幻体果然比先前的颜色黯淡了些,稍早之前他渡给自己的内力已所剩无几。加上方才心神俱乱,未能及时发觉结魂灯中的变化,此刻拿出来检视,才发现那块小小陨石不知何时已失落,天魂和地魂各据了灯罩一方,光泽尽失,俨然一副弥留之象。夜莲不禁大吃一惊,紧紧搂抱住结魂灯,静默良久,只觉悲痛如此深邃,自虚幻的身体直抵入灵魂深远处,痛到她想发出嘶吼,像那些受到伤害的兽所发出的声音,然而她的喉咙并不听大脑驱使,干涩、哑然地衔接在虚渺的头颈之间,沉默如同废弃。她的泪腺亦然,随着肉身生长在一只妖的生命里,不再属于她,不知他日能否得回,就算得回,那还是真正的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