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的内务总管安排给夜莲的是一处结构精巧的套房,墙壁上镶嵌着数颗硕大而温润的夜明珠用以照明。这本是官员们精心修饰,准备给君上的后妃之用,因此这居所紧挨着微决的寝殿。
尽管那脚步声已轻不可闻,夜莲仍是听到了,静谧的暗夜,使得她本就通透的五识更加敏锐。
夜莲站在窗前,抬头望着夜空当中闪烁的星子汇聚成一条长长天河,犹若一条优美银链。
因为得到夜莲的注目,距离天启最近的几颗星子努力发出更耀眼的光芒。不知道师父在做什么。是否也如自己这般内心不得安宁。一股不详的预感,自从那个神剑将军出现,便盘旋在心头不肯散去。
叹了一口气,夜莲转向房门,淡淡说道:“君上请进来吧。”
门口的水晶珠帘细琐作响,来者正是天启国君微决。他穿一件平常的长袍,如海般的蓝色,刺绣着精细的银色云纹,夜明珠发出的光温润优美,映衬着微决年轻英俊的面容,真似天神一般。
微决快走几步,张开双手,像对待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给了夜莲一个结实的拥抱。夜莲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愣了三秒,旋即不着痕迹地退了出来,向后迈了半步,垂头蹙眉的样子仿佛在研究微决袖口上的刺绣。
微决一早就看出这位圣女冷淡疏离的性子,方才那拥抱只是逗一逗她,没想到她在自己怀中竟僵硬得仿佛一具尸体,他装作不知她那强自镇定的模样,努力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开口,“本王以为这座王城里面除了我不会再有其他的犯人,父王他老人家倒是聪明,退了位逍遥自在去。却将我束缚在了这里。没想到天帝会派你下凡来与我作伴,真是天可怜见。”
“你的意思是?”夜莲将落在微决袖口的眼光缓缓移到上方,正对上他爱笑的一双眼,“这至高无上的王位,让你感觉到束缚了?”夜莲不是不诧异的。这世界之大,有漫天神佛,仙人,妖精,魔怪,还有冥界之鬼,凡界之人。而她自己位居神类,眼前这少年作为天启之君,即便不是神族,亦是半神或仙族。更应该比其他五界生灵懂得权位的力量。难道他竟同自己一般,怀着一颗自由之心吗?夜莲那颗一向平静的心忍不住微微颤动,犹若在万里苦海中作乐歌唱,只为寻觅多年前失散的同伴。
“为什么不可以?”微决轻声说道,眼底仿佛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他缓步在这房间中行走,随手抚摸着那些质地光滑雕工精巧的家具,那样的温柔,却又充满坚定的力量。“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将四分五裂的天启统一。做完这件事,我就可以去做心里真正喜欢的事情去了。”
“那是什么?”夜莲从未像今夜这般愿意讲话。
“不知道。”微决用有些遗憾的眼光回望她,“作为一国之君,是不可以有自己的喜好的。待我统一了天启,再去寻找真正喜欢的东西吧。”
夜莲大概是微决此时遇见的最好的倾听者。她的尊贵比他更甚,心思聪慧灵捷,最最难得的,是她那颗与自己同样的为了自由而生的心。友情若在相见之时只是一株幼苗,经过彻夜深谈以后,不期然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启明星跃升上东方沉寂泛白的天空,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寅时悄然流逝,卯时顷刻便至。
夜莲站起身,对镇夜坐在对面扶手椅上,已略有疲态的微决说道,“君上,天色已亮,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噢。这么早?”
“昨日那神剑将军说要今日辰时来取我的命。现在只剩下一个时辰,再不去送死,就晚了。”
微决讶异地站了起来,“他隔空传音给你的,竟是这般狂妄之言吗?”
“没错。”她轻轻点头。“夜莲既然与这天启同生,便也要同死。此乃天命。君上难道不想早日得知天启的命运吗?”
微决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恢复成威严的君主形象。他理一理衣襟和袖口,以最严整的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那么,就随我来吧。看看天启是生,还是死。”夜莲淡然说道。
天启既没有生,也没有死。
它同夜莲的命运一样,一分而为二,身魂离散,苦不堪言。
东方与西方的人们,本为同胞,如今却被各自的执政者围困,寻不到另一方漂泊着的亲人。矗立在中间的巨大结界,阻隔了多少寻觅的眼泪和悲伤的灵魂。
床上的少女睁开眼,看到一道颀长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一扇虚掩的门前,从门缝里射进来的光晕十分稀薄。
似有所感,银河转过身来。
“阿夜。”
这一声喊,隔了三千个时日,等待何其漫长,有时银河禁不住要怀疑神力会失败,然而他终究等到了。
一团模糊的影子在空气中抖了抖,然后缓缓地坐了起来——那是夜莲的幻体。
银河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向她解释,如今她已不再是神,失去血肉之躯,变成以三魂相聚凝结成的虚幻灵体。意即幻灵。这是神或者仙人在遭逢大劫、身魂离散之时用以续命的一种方式,是介于生死之间的一种存在。
这间位于苍离山顶的石室。除了一张供夜莲沉睡的床榻,再无其他摆设。
没有镜子,是再好不过的。银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