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松阳——不,或许该称呼你为虚。不得不说,你有了很大的变化。”
被目光打量的长发男人面露浅笑。
吊起他的圆柱是天道众拿来拷问的刑具,柱身表面游走着亿万伏特的电流,即便是宇宙间皮肤最为坚硬的战斗种族,也抵抗不了数以万计的利刃透过缝隙钻入皮质下层的酷刑,若按捺不住想要逃离,外层一圈则是几秒内能将肉身撕成碎片的激光。
严阵以待至此,天道众依然如临大敌。他们都知道从火焰中复生,眨眼间斩杀奈落一支精锐部队的前任首领,一旦暴起无人能挡,而足够牵制过去的吉田松阳的弱点,在如今的虚身上恐怕也不复存在。
“你究竟是从何时,又是从何地得到这股不死力量的?”忌惮之下,是天人们日益苍老的脸上掩饰不住的贪婪。
地球上被视为不洁的异常,如今却能当作谈判的砝码,倒也是意外之喜。虚饶有兴致地弯唇。唯一让他留下活口的奈落首领俯首跪地,沉默地聆听那段漫长而又痛苦的往事,虚暼他两眼,悠然自得地讲起抹除掉所有人格的经过。
——真可怜,他的松阳不能赴约。
淡然感慨两句,虚向这群对不死之血动心的天人们提出交易的条件。
“这具身体随你们研究,相对的,我希望你们能够提供我同等的地位。”
比起不死的吸引力,天道众显然更加顾忌与虎谋皮的风险。初次谈判止步于此,离席而去的天道众不忘刻意保留刑具的运转。
古往今来,刑罚的手段也大同小异。来自其他星球的天人的确能制作出更具杀伤性的武器,拥有更先进的科技,但追逐欲望时,本质上与利益熏心的人类将军别无二致。
痛感绵密地席卷神经,男人暂且疲倦地合眸,如血的瞳色便完完全全掩于低垂的眼睑下。
那双微微翕动的纤长羽睫,和垂落对方眉间的碎发,恬静的神情与那名乡野之间教书育人温和爱笑的私塾先生相似到极点。
——老师。
颤了颤发白的唇,奉命看守他的奈落首领擅自上前关闭轰隆作响的刑具,不经意侧头,对上的仍是那晚月色下猩红如血的瞳眸。
“你的老师已经死了。”笑得眉眼弯弯的男人说。“只因你的背叛。”
面如死灰的男人狼狈地退回去,虚顿感无趣,不再理会他。
渺小如蜉蝣的人类似乎总有纠缠不休的柔情,结织成网裹紧他们脆弱不堪的心脏,牵绊着他们前行的脚步。
待在偏远村庄的八年里,虚无数次感应到对方的出现,这是只有主人格才能通过同一种血液单方面牵连的感应。
本该死去的男人还活着,虚并不惊讶,足以复活人类的不死之血自然不会轻易地停止运作,只是作为副人格的松阳丝毫不了解自己无心造就的因果,也没法越过他的压制察觉昔日的大弟子的踪迹。
投身奈落的男人时而蹲守木屋的房顶,时而与松阳擦身而过,时而藏匿阴暗处远远望着松阳,却抵死不肯现身同松阳相认,虚的确能猜测到他顾虑的理由。
心有思量,就越寸步难行。
他确实了如指掌人类千结百转的心绪,却不理解对方所作所为。
千百年来,无心的怪物目睹诸多朝生暮死的人类在毁天灭地的爱恨嗔痴中化为一捧黄土,也深谙其道为自己谋利,终究难以参透其中的因果。
正是这份对人类的困惑诞生了最类似人类,也是无数个空洞的自我中最特别的人格——松阳。
虚也任由这个天真的人格去接近人类,成为人类,爱着人类,他不否认自己对结局有所好奇。
可惜到头来,曾接纳怪物的人类依旧没能没战胜内心的私欲,而松阳想保护的,所拯救的,所珍惜的,谁都没能逃开命运的巨轮,满腔温情和爱意一一被现实碾碎成天地间的浮尘。
由始至终,这份徒劳的抗争他全然历历在目。
于是作为抗争失败的代价,虚理所当然夺回自己的身体。
——
意识世界是一片漆黑无垠的深海。
失去头颅的浅色身影缓慢地沉入海水中,紧闭双眼的头颅一同落下去。
衣衫如墨的长发男人踏足没过脚踝的浅海,敛着细长的红眸,看那发丝飘扬的头颅与水中若隐若现的身躯合二为一。
水面激开数圈涟漪,与他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男人自水底浮了上来,浪花托起这具尚有气息的身躯送到虚足边。
不同于过往斩杀的人格,本该死在他刀下的松阳身体并未消散,仿若世间仍丝丝缕缕缠绕着迫使对方留存于世的执念。
回忆起某位奈落首领无声的唇形,虚有几分意外。
此时此刻,或许是出于那个曾背叛过松阳的男人盘踞不散的妄念,让逝去的亡灵从虚无之中复生。
这多么可笑,分明毁去松阳牵挂的也是他,亲手葬送松阳的也是他。
事已至此,执着地不愿接受事实有何意义?虚对此不解。
就算松阳还活着,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俯下身触碰安睡的男人染着血色的唇,指腹掠过对方柔软的下颌,一路移至衣襟下略有起伏的胸膛。
这里装着一颗属于人类的、原本充满爱与希望,最后却空余无尽悔恨绝望的心脏。
(松阳,你遭受的痛苦还不够多吗?还想继续痛苦下去吗?)
启唇附于对方耳边低语,红瞳男人将手探进身下之人散乱的衣襟里,循着那颗心脏所在的位置,指节恶意地刺入皮肉中半分来回搅动,带起一阵飞溅的血花,染红对方那身素白若雪的里衣。
(就这么死去不好吗?)
似有所觉,唇瓣紧贴下的淡白耳廓很轻地颤动了一下,那双容纳万物的绿眸却未有睁开的迹象,虚也无意放任他继续用能言善辩的红唇试图动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