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她只能半酸不苦地笑了下。
洛姝拿齐珩没辙,只能把气撒到“始作俑者”头上——两日后,一份口供送入勤政殿西暖阁,谁也不清楚那口供上写了什么,只听说一向讲究“清静无为”的嘉德帝动了雷霆之怒,当即命人将宫中内宦挨个过了遍筛子,但凡和宫外有所牵连的,不问缘由,一律杖毙。
次日一早,时隔数月的大朝会再次举行,深居简出的老皇帝难得露面,上来二话不说,先将重臣五人以“结党营私、僭越不发”的罪名革职查办。
值得一提的是,负责查办的机构不是刑部或者大理寺,而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这意思也很明白——老皇帝不想再看到这几个人,哪凉快哪待着去。
事实证明,嘉德帝虽然退居深宫,却绝非真正的不问世事,一出手就是势若雷霆、直击要害。落马的重臣人数不少,而且无一例外是焦氏党羽,在有心人看来,这就是嘉德帝给内阁……确切的说,是给内阁首辅焦清益的一个隐晦的警告。
嘉德帝确实想收回兵权,但他自己惦记兵权是一回事,别人妄图染指兵权又是另一回事。何况齐珩是他看着长大的,一直当半个子侄辈照看,只要齐珩安分守己,哪怕朝廷日后真的收回兵权,他一辈子的平安荣华也是跑不了的。
可眼下,有心人不仅往齐珩头上扣了一盆子虚乌有的脏水,还拿他这个九五至尊当枪使,真当他修仙练道久了,就杀不动人?
皇帝秉雷霆之势而下,亮出了老而弥辣的爪牙,一时间,满朝上下人心惶惶,唯恐帝都城的风向又要变了。
转眼到了二月,帝都上空的阴霾犹未散去。
这一年的春日来得格外晚,北风逡巡不去,将乌沉沉的云头压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嘉德帝刚在朝会上发了一通火气,将一干重臣训斥得战战兢兢,还没来得及喝口参茶润润喉咙,就听说靖安侯求见。
有那么一瞬间,即便是一言九鼎的九五至尊,也不禁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嘉德帝心知肚明,这回的事是委屈了齐珩,他不能不给出一个交代,但是怎么交代才能既安抚军心,又不至于让朝中局势一面倒,却让人颇为头疼。
实在想不出辙,他只得摆了摆手,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谁知齐珩行完礼,一句话没说,先递上一封折子。嘉德帝粗略扫完,险些勃然作色,因为那折子上先是言辞诚恳地反省了自己的过失,又声称他材朽行秽,无以服众,恳请嘉德帝收回玄虎符。
嘉德帝看完折子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又跟他玩以退为进”,但是看到最后,发现不太像,因为齐珩不仅将军务交接的要点列出明细,还主动提出撤销照魄军编制,将那两万亲军打散入四境驻军,从根本上拔除嘉德帝心头的肉中刺。
嘉德帝沉着脸扫完奏疏,随手撂到一边,开口前先捏了捏鼻梁,这才疲惫地说道:“你先起来吧。”
齐珩跪在原地没动弹,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启禀陛下,此次事端固然是有人蓄意挑起,但微臣亦有御下不严之过,且微臣近来颇有旧伤复发之兆,还请陛下收回虎符,许臣回府休养。”
嘉德帝确实想收回兵权,却绝不是在这种局面下——倘若传出去,四境驻军该怎么看待他这个皇帝?后世史官的春秋笔又该怎么评价他?
老皇帝心知肚明,一个“刻薄寡恩、不恤功臣”是铁定跑不了的。
嘉德帝拿不准齐珩的用意,只得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这受了委屈就撂挑子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当自己是三岁小孩,还想跟朕撒泼耍赖满地打滚不成!”
齐珩:“微臣绝无此意。”
嘉德帝顺势拿起奏疏砸在他胸口上:“那就给朕滚出去,看到你这小兔崽子就心烦!”
按说姿态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然而齐珩纹丝不动:“启禀陛下,此事全由微臣而起,阿照乡野出身,不懂朝局,之所以身陷其中,完全是受臣牵累。微臣恳请陛下收回虎符,再准臣将人带回侯府严加教导。”
嘉德帝:“……”
他听到这儿才算明白,齐珩这回还真不是以退为进,他是打算拿手中兵权换那姓江的女子一条性命。
嘉德帝没吭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齐珩。
靖安侯年少成名,又品貌出众,是公卿世家竞相争抢的夫婿人选,有些有门路的,甚至想方设法地将话递到老皇帝跟前。
这些年,嘉德帝为了齐珩的婚事没少操心,他固然不会挑个位高权重家里的给自己添堵,却也不能选个身份低微的,被人指摘苛待了忠良之后。
只是嘉德帝万万料想不到,到头来,居然是齐珩自己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暖阁里点着火盆,暖意扑面而来,老皇帝没穿累赘的裘袄,一身鹤氅颇有仙风道骨之气,开口却是一股入世颇深的腔调:“你也老大不小了,朕听说户部侍郎李泽锋有个闺女,今年不过十七,生得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朕想着,你独来独往这么多年,身边也该有个人照看着,若能把李家姑娘娶回去,平时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不也是一桩美事?”
齐珩面无表情:“回陛下,微臣心有所属,实在不便耽误李家小姐终身。”
嘉德帝皱眉:“你所谓的‘心有所属’,该不会是指那个乡野女子吧?”
齐珩没说话,用表情默认了。
嘉德帝眼角疯狂抽搐,恨不能抄起砚台抽他个满脸桃花开:“胡闹!那么个身份低微的女子,给个名分已经够抬举了,你还想娶她做正一品侯夫人不成!”
齐珩顶着一脸油盐不进,用眼神告诉老皇帝:他就是这么想的!
嘉德帝忍无可忍,终于抄起砚台,劈头盖脸地掷出去:“荒唐!你不怕被人指脊梁骨,朕还怕九泉之下没法跟先帝和齐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砚台擦着齐珩肩膀飞出去,他却不慌不忙:“那就请陛下准臣卸去靖安侯的爵位,带她远离帝都、天涯为伴。”
嘉德帝:“……”
虽然齐珩“不娶高门女”的态度很合乎老皇帝的心意,可真让他娶个草莽匪寇当老婆?
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老皇帝沉默片刻,终于吼了出来:“给朕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