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松了口气,目光一转,瞧见了卫昭身后的江晚照。
江姑娘照旧是一身男装,却没束起头发,长发用一条绢带松松扎起,衬着白皙的面孔、清秀的眉眼,横看竖看都是个姑娘家。
而且是个颇为美貌的姑娘家。
老管家眼睛一亮:“这位是……”
江晚照还没开口,卫昭已经替她答道:“这位是江姑娘,她是……”
他话音不自然地一顿,似是在犹豫怎么形容才合适——说“亲卫”不贴切,可不是亲卫,还能是什么?
总不能说,这姑娘是咱家少帅看上的吧?
他稍一迟疑,江晚照已经笑眯眯地接口道:“是齐侯逮回来的阶下囚,要留着严刑逼供呢。”
老管家:“……”
卫昭:“……”
万幸齐珩一早派人交代过,而老管家也确实见识不凡,居然没被江姑娘一个滚滚天雷劈丢了魂,将人殷勤备至地迎进去。
当然,老管家和卫昭早就认识,没什么好殷勤的,所以这“殷勤”泰半是冲着江晚照去的。
靖安侯府据说是前朝孝烈皇帝御赐的,看外表着实气派,五进院落,端的是“深似海”,里头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可能是因为靖安侯一脉武将出身,对吃穿用度没那么讲究,陈设摆件一应俱无,连庭院里的草木都是有一茬没一茬,养得十分随意。
江晚照跟在老管家身后,一路走来,只瞧见几个打扫庭院的老家仆,连个充门面的侍女也没有,不禁暗暗称奇。她想起这一路上,杨桢说起的京城豪富人家的奢靡做派,什么府中设宴必要有几个漂亮侍女来往周旋,豪门女眷最爱比较身上的首饰和衣料,锦绣坊一两百两银子一件的名贵衣裳在京中根本上不得台面,真正第一等豪富的人家都是请了绣娘来家里裁衣裳……零零总总,听得江晚照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是自己土包没见识,还是这京中的人家脑子有病,没事拿银子打水漂听。
她正满脑子跑马,前头引路的老管家突然站住脚,笑容满面道:“到了,江姑娘,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江晚照没急着进屋,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敏锐地觉出不对劲。
江晚照草莽出身,没过过富贵日子,基本常识却是有的——一般而言,大户人家的亲卫都安排在外院,纵然她是女子,和一般亲卫不能同日而语,也应该安排在倒座南房或是东西耳房,哪有正儿八经住东厢房的道理?
江晚照迟疑道:“老……老人家,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一个待罪之身的阶下囚,怎么能住东厢?这不是乱了规矩?”
老管家乐呵呵地说:“没错,侯爷特意派人传了话,老奴亲自盯着,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的。”
齐珩派人传话时只说有位女客,身子不大好,是来侯府调养的,要老管家好生招待着。谁知他一时含糊其辞,却让老管家会错了意,还以为他家侯爷这株万年铁树终于开了花,乐得合不拢嘴,一通脚不沾地的忙活,硬是赶在齐珩回京前收拾好屋子,还着意添置了许多。
他再三保证,江晚照兀自犹疑不决,磨磨蹭蹭地推开门,还没看清屋里布置,两个清秀的侍女已经迎出来,冲她福了福身:“姑娘好。”
江晚照:“……”
她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外走。
当然,江晚照“逃之夭夭”的计划最终没有成行,因为老管家及时薅住她,将人三催四请地请进屋。
其实就京城的豪贵人家而言,这厢房的布置堪称朴素,但在江晚照看来,已经是十分华丽——屋里摆着成套的樟木家具,梅花桌上设着油灯和紫砂茶具,东首一道大理石屏风,挡住了帘幔低垂的月洞门罩架子床,最难得的是朝南长窗下还有一副梳妆台,台子上摆的却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色青瓷的文房四宝。
江晚照好说歹说,总算把过分热情的老管家送走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两名侍女又迎上来,脸上端着讨喜的笑,一口一个脆生生的“姑娘”。
江晚照被她俩叫得脑仁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本想将人打发走,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什么,又拐了个弯:“你俩来侯府多久了?”
两个侍女年纪不大,人却颇为伶俐,闻言,左首的圆脸侍女抿嘴一笑:“回姑娘的话,奴婢本是公主府的,因侯爷回京,担心府中没人操持,才向公主借调了咱们。”
江晚照目光闪烁了下,一字一顿:“公主府?”
“正是,”圆脸侍女笑道,“咱们公主和侯爷是从小的交情,侯爷难得求上门,公主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本是就事论事,可在江晚照听来,就是明目张胆的耀武扬威。江姑娘长眉一挑,当时就要发作,然而她转念一想——人家也是实话实说,齐珩和那三公主洛姝本就有婚约在身,她有什么好发作的?
江晚照卡在“发作”和“不发作”之间左右摇摆,满腔的无名火发泄无门,瞧那两个侍女就分外不顺眼。她脾气强硬,万万不肯让自己不痛快,索性借口“累了”,将两个侍女统统赶了出去。
两名侍女本想服侍她沐浴更衣,谁知江姑娘脾气古怪,没说两句话就撂下了脸色,直接将人推出门,又“嘭”一下关了房门。两个姑娘不知哪句话说错了,站在门外面面相觑,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等那些扰人清净的“闲杂人等”都退下后,江晚照绷紧的腰板终于稍稍松垮下来。她把自己带来的行李一样样拾掇好,又从包袱里翻出一盏花里胡哨的琉璃灯,寻思半天,最终将妆台上的文房四宝推到一边,把那“有碍观瞻”的琉璃灯堂而皇之摆到台上。
江晚照用随身带的干粮胡乱填饱肚子,又仓促洗了把脸,便往那铺了湖丝锦褥的床上一躺,很快人事不知。
她这一觉睡了大半天,中间不仅误了午饭,连晚饭也将将错过。直到门外传来催命的敲门声,江晚照才揉着眼睛爬起身,迷糊间忘了穿鞋,就这么光着脚丫走到门口,随手拉开房门。
紧接着,她就和门口的齐珩看了个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