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却是不慌不忙,一只手负在身后,颇有些闲庭信步的悠然:“孙兄,这就是你们山寨的待客之道?”
孙朗同样目瞪口呆,显然这一出是陈二当家的心血来潮,事先没跟他通过气。他不知所措了片刻,忙不迭迎上前,小声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两排快刀手没搭理他,兀自兢兢业业地耍着刀花。
眼下这情形再明摆着不过,齐珩要是想进匪窝,就得从这两排快刀手中间开一条路出来——他当然也能硬碰硬地打将过去,可眼前这茬明摆着是陈连海刁难他,他要是想不出智取的法子,就是先输一城。
正当齐帅在“蛮力碾压”和“另辟蹊径”之间举棋不定时,方才被他用眼神镇压下去的江晚照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她先是抻长脖子看了眼,真心实意地赞道:“耍得不错,比我家门口胸口碎大石的小哥强多了。”
孙朗和耍花刀的快刀手们脸色齐齐一黑。
旋即,这刚占完口舌便宜的“前任海匪”犹不满足,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抬手腕。孙朗只见寒光毒蛇一般窜出,失声叫道“使不得”,尾音尚未落地,就听“嗤”一声轻响,右首一排快刀手的裤腰带齐刷刷地断裂开,□□的遮羞布没了约束,撒着欢地投奔大地。
孙朗:“……”
山匪们虽然心黑手辣不拘小节,却也没有□□裸奔遛鸟的习惯,只听“叮铃咣啷”一阵乱响,被强行扒了裤子的快刀手们羞答答地捂住要害,匆忙间找不到替代品,只能用两只手提溜着裤腰。
另一边的快刀手也耍不下去了,长刀成了拄地的拐杖,笑成一排风中凌乱的鹌鹑。
始作俑者的江晚照好整以暇的活动了下手腕,转头对齐珩比了个“您先请”的手势:“不长眼的已经清理干净,公子请吧。”
她自以为替齐侯爷解决了拦路的“绊脚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齐珩的脸色比方才还黑,隐约透出几分不善。
江晚照不明白自己哪又惹到这尊大佛了,正自一头雾水,就见齐珩冷冷瞪了她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越过她,从两排“鹌鹑”中间旁若无人地穿行而过。
江晚照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心说“难不成男人也跟女子似的,每个月总有几天没来由的心情不好”。这时,方才不敢吱声的齐晖偷摸凑到近前,一脸便秘地欲言又止。
江晚照正没好气,不耐烦搭理他,就听齐晖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江、江姑娘,您刚才那一招,是不是有点……”
江晚照木着一张脸:“有点什么?”
齐晖是从腥风血雨中实打实杀出的悍将,直觉极其敏锐,他从江晚照身上嗅到一股不太妙的气息,赶紧一咬舌尖,将“下流”两个字生生咽回去。
“没、没什么,”他牙疼似的哼哼道,“就是挺……别出心裁的。”
周遭竖着耳朵的亲卫们登时捂住脸,只觉得再也不能直视“别出心裁”四个字了。
齐珩虽然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单听到一个衣袂翻飞的风声,就知道他此刻必定是心头火起。这满腔火气的靖安侯大步流星地进了匪窝,只见里头迎出一个年近不惑的魁梧男人,生得相貌堂堂,端的是条好汉子。
他冲齐珩一抱拳,神色客气、礼数周全,仿佛在外头安排快刀手为难一行人的主使跟他压根不是同一个人,朗声笑道:“久闻徐六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令人……”
他客套话还没说完,齐珩已经面无表情地越过他,毫不客气地往那垫着白虎皮的山大王宝座上一坐。
那汉子大约就是众人口中的“二当家”陈连海,自打他成了北邙山寨的第二号人物,到哪都是前呼后拥、恭维奉承,何曾有人像齐珩这般,将他当大白菜一样无视得彻底?
他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就见那“徐六爷”不见外地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低头闻了闻,被那呛人的气味冲得咳嗽了两声——敢情那里头装的不是茶,而是烈酒。
齐珩不是不会喝酒,但他自律极严,从不主动沾酒,此刻也不例外。只见他皱了皱眉,似乎是对山匪的品味嫌弃得很,随手将杯中酒泼在地上,又冲部下打了个手势。
齐晖会意上前,解下腰间皮囊递过去。齐珩探手接过,用皮囊里的水将那酒杯冲了冲,重新倒满一杯清水。
陈连海:“……”
见过傲慢的主,可目中无人到这份上的,还真是平生头一回见,着实长了见识。
然而陈二当家能在何敢当麾下蛰伏多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而代之,自有其过人之处。见状,他非但没作色,反而摆出十二万分的殷勤客套,抱拳笑道:“徐六爷果然是少年英雄,真性情!可比那些假正经的虚伪之徒爽快多了!”
齐珩微微一提嘴角,没吭声。
陈连海兀自絮絮叨叨:“在下早就听说,徐恩铭徐老船主麾下有一位少年英杰,今日得见,实在是名不虚传!可惜徐老船主折在了朝廷鹰犬手里,若能与他共襄盛举,实在不枉平生。”
齐珩只觉得“共襄盛举”四个字从此人口中说出,真是从“襄”到“举”都侮辱了一遍。
这陈连海上辈子大概是个话痨转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废话,一边命人重新送来一坛酒,刚一开盖,浓烈的酒香味便迫不及待地逸散而出,显然是有年头的好酒。
陈连海亲自斟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给“徐六爷”,笑容满面道:“干了这两碗酒,咱们从此就是兄弟了!”
他为表诚意,先干为敬,而后翻转手腕,示意酒碗里一滴没剩。齐珩笑了笑,也将酒碗送到嘴边,陈连海眼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光,就见齐珩手势一顿,淡淡笑道:“我等远道而来,陈二当家却避而不见,只派个牵线木偶鹦鹉学舌,草草敷衍。”
“陈连海”瞳孔骤然紧缩。
齐珩抬起头,连讥带讽地勾了勾嘴角:“莫非……这就是北邙山寨的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