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乘兴而去,败兴而归,野兽也不会在这样的时节出洞的。
四公子把缰绳扔给牵马的执事,被随从们簇拥着上了石阶,互相嘲笑着今日的空手而归的时候,他却看见自己的大哥萧世子,亲自送了两个人出门。
一名中年的儒生,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漂亮地像个小姑娘的小男孩。
四公子认得,这儒生昨日被萧世子迎入府中,恭敬地称其为沈先生,那孩子,是这位沈先生的儿子,这父子二人据称是从关外而来,要给萧世子献一副画。
今日却要让人走?这样的天气?这实在不像是萧世子的作风。
即便逐客,萧世子依旧温文有礼,亲自捧上一包金银,道:“些许盘缠,不过聊表心意。”
沈先生却拒绝了,他摇摇头,略一行礼,便牵起那孩子下了石阶,头也不回的告辞。
风,很大,很急,夹着细碎的雪霰,天也阴沉了下来。
又一场暴雪将落。
“大哥,这天不是赶路的天,何不留他们雪过之后再走?”萧尹见那孩子跟在父亲身后,不曾叫一声苦,只是腿短身矮,踩在雪上,甚为踉跄,不由心起怜悯。
萧世子摇摇头,道:“阿尹,沈先生所献之物,萧家要不起,也不能留他们……”
连萧家都要不起的东西……
萧尹眉头微蹙,世子所言,必有深意,他从不会去质疑大哥的决定。
只是……
那父子二人走得缓慢,深一脚浅一脚,却无比的坚定。
萧尹追了上去,挡住了父子二人的去路。
“四公子?”沈先生面露疑惑。
萧尹张张口,轻叹一声,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了身上的风毛锦袍,蹲下身,披在了那孩子的身上,将他包裹的严实。
那孩子一愣,却望向父亲,想来受过教导,不能轻受旁人的东西,此刻他披着萧尹的锦袍,一脸不知所措。
萧尹捏住了那孩子的手,阻止他掀开锦袍,轻道:“手好冰,冷吧?”
又同沈先生道:“令郎年幼,衣衫单薄,天寒地冻的,挡一挡风雪也好。”
彼时,萧尹也才十二岁罢了,只是袍子盖在那孩子身上,还是拖地一截。
沈先生本想推拒,但看儿子嘴唇冻得发青,只得道:“多谢四公子仁义。”
那孩子一对琥珀色的眼瞳盯着萧尹,便也细声道:“多谢四公子。”
——
萧尹轻轻地叹了口气,盯着案上写着沈瑜生平事迹的文书。
那小子,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吧……
沈绛……
不曾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会以这样的情形与自己再见。
若是当年,他留他们父子二人在府中,也许沈绛不必经历那些苦难。
不,幸好,当年他们离开了,若不然,不到两年,赢河中的鲜血,只怕也有他们父子的一捧……
萧尹以手覆面,苍然长叹。
人生哀苦,何以两全!
*
沈绛也正对月沉思——
当年,父亲要献给萧家的东西,名为《九州堪舆图》,沈绛知道那东西很是了不得,是父亲与一群与他同样脑子不好的书呆子弄出来的。
沈绛苦笑一声,他记起来了,萧尹曾送给过他一件袍子。
父亲迂腐,不肯受萧世子的盘缠,幸好有那件袍子,在双燕城,父亲病了,他们用光了路费买药,回不了西河城了,他把那件袍子当了二十两银子,才得以回家。
那袍子是狐腋裘,只怕不下五百两,当铺的掌柜看他是个小孩子,故意压价。
二十两,也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今日自己的遭遇,是不是在还那锦袍的债呢?
看来以后,莫要承旁人的人情,若不然,就算过了十二年,也要还上的。
沈绛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