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被罗刹宫余孽暗伤留在寺中养伤，也是个天朗气清的秋日，他闻到窗外金桂飘香，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

还未走近，就被金桂下一个窈窕婀娜的背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少女身穿湖蓝色长裙，乌发如瀑，皓腕间挎着小巧精致的竹篮，她素手微扬，将一串金桂折下小心翼翼的放在篮底。

如此美好的场景，让辛放看愣在原地。

突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竟直直的刺向那蓝裙少女。

“小心！”辛放飞身上前，将那少女凌空抱起。

金桂飘洒，簌簌而下。

他也终于看清了少女那俏丽的容颜，她鹅蛋脸，柳叶眉，肤如凝脂，右眼角下一点鲜红泪痣，潋滟无边，清灵如山间麋鹿，也就是那一眼，让辛放彻底沦陷。

后来，他得知她的名字叫做沐清秋。

听到这里，苏子凛皱眉问道：“我记得，沐夫人曾经和云霞山庄的关明宇定过亲。”

辛云霜捏着金桂的花瓣说道：“是，我娘是西北落日山庄庄主沐南的女儿，而他和云霞山庄庄主的关礼是结拜兄弟，两家早就结下了娃娃亲，只不过后来因为落日山庄被神秘人灭门，我娘才从西北来到云霞山庄，原本我娘和关明宇感情很好，可你也知晓我父亲是个什么性格，但凡是他喜欢的，他自然要抢到手。”

窗边的辛放，眸底多了几分得意。

那时候，他得知沐清秋是关明宇的未婚妻，即便是那时候天魔宫还未壮大起来，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唯一让她心动的女人。

他几次向沐清秋表达爱意，不想对方都严词拒绝。

喜欢的女人要嫁给别人，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故此找到了关明宇，想要公平对决。

晚霞漫天，他终于有了和关明宇公平一战的机会。

可他又哪里比得上出身剑术世家的关明宇，他输了三招，只能暂时放弃沐清秋。

苏子凛又追问道：“那后来呢，为何你娘会嫁给了你父亲？”

辛云霜笑了笑，抬眸问道：“想必你一定听说过云霞山庄上下被人尽数屠戮的旧事吧？”

“听说那是一个冬日，一伙神秘人漏夜前来，一夜之间将包含关礼在内的山庄上下一百三十九口尽数屠戮，唯有关明宇和沐清秋因为离家，这才幸免于难。”苏子凛说道。

这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上的大事，可此刻听到辛云霜这么问，苏子凛一怔：“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与你父亲有关？”

辛云霜但笑不语。

关明宇也不是傻子，结合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自然锁定了辛放和彼时还未成长起来的天魔宫。

他找到辛放逼问，可辛放却以沐清秋做赌注，为了得到真相，关明宇只好答应再一次比剑。

苏子凛又道：“我听说云霞剑法诡谲千变，关明宇又赢了？”

辛云霜嗤笑一声：“既然已经输了一次，我父亲又岂会再败？要知道，除了剑法，无论是从心计、经验来看关明宇哪里及得上我父亲？”

不到五十招，关明宇被辛放一招划破手臂，原本就是个很小的伤口，可那剑上却早已被人染上了毒药七步芸。

又过了三十招，关明宇被辛放一脚踩在了地上，再无力挣扎。

听到这里，洛儒君打量着辛放，诧异的问道：“那宫主为何没有杀了关明宇？”

辛放冷笑道：“若不是清秋，我早就一剑了结了他！”

大雨滂沱，沐清秋跌跌撞撞而来，拿着匕首横在了脖颈上：“辛放，你放了关明宇，不然我现在就在你面前自杀！”

“清秋，谁让你来的，走啊！”

关明宇目眦欲裂，他宁愿死也不愿心爱的女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沐清秋泪眼连连：“明宇，就算是我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就这么死了。”她哽咽着望着辛放，苦苦哀求：“求求你放了明宇，只要你放了明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辛放看向沐清秋要挟道：“我可以放了他，但你要嫁给我。”

“不，不要，清秋不要答应！我宁愿死！”

关明宇赤红着眸子，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

秋雨萧瑟，沐清秋绝望的看了关明宇一眼，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好，我嫁！”

辛云霜揉捏着手里的金桂枝，嘲讽道：“就这样，我娘嫁给了我父亲。”

“那为何关明宇又成了你姑父？”

辛云霜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合欢阁里，辛艳楠定定的看着盒子中那依旧圆润的六颗安神丸，沉浸在回忆里。

彼时她还年少，总觉得天魔宫中无趣，便想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很不幸的，她刚出天魔宫，便因为出色的容貌被人暗暗盯上，卖给了人贩子，却阴差阳错的被偶然经过的关明宇救下。

原以为只是惊鸿一瞥，不想后来她又遇上了他。

那时候，她得知他家破人亡，未婚妻又转嫁大哥，关明宇虽然颓废，但是一身温润如竹的气质却依旧俘虏了她的心。

她大胆告白，不想却被关明宇拒绝，她便开始偷偷的跟着他，两人走南闯北大半年，几次经历生死，渐渐的，他不在抵触她的跟随。

直到有一天，天魔宫的人来寻她，她放不下关明宇，便强行让人将其打晕带了回来.....

想到这里，辛艳楠红着眼圈说道：“明宇，是不是当初是我做错了？”

若不是自己强行带他回天魔宫，他们夫妻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番生疏的田地。

辛云霜抚摸着手里的金桂枝：“后来，姑父便答应和姑姑成亲。只是可惜，就这么成就了一对怨侣。”

这么多年，辛艳楠的痴情她都看在眼里，可关明宇却始终淡漠如常，这样的婚姻对双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数月前关明宇的下毒和刺杀，直到现在洛儒君还记忆犹新。

“宫主，您为何当初要答应艳阁主这门亲事？”

辛放冷哼一声：“就算是让他和艳楠结婚了又能奈我何？我就是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我和清秋恩爱。他之前输给我，加上现在的下毒、刺杀，这么多次他都没能杀我，他注定是个废物！”

那次他输给关明宇那般的狼狈，那是他一生最不愿提及的事情。

洛儒君继续说道：“提起这个，关明宇好像销声匿迹了，我们的人一直追踪不到他的行踪。”

“无妨，只要他敢出现，就杀无赦！”

“可是宫主不是答应艳阁主.....”

那日，辛艳楠苦苦哀求辛放的场景，洛儒君至今记忆尤深。

辛放望着冷声说道：“妇人之仁！他敢行刺我，那就唯有死路一条！”

合欢阁。

辛艳楠红着眼眶，低声呢喃：“明宇，我真的好想你.......”

就在这时，一个粉裙婢女走了进来，她冷冷的注视着神色颓败的辛艳楠。

“今日的汤怎么样了？”

辛艳楠压下所有情绪，淡漠的说道：“你用不着日日紧逼，今日我大哥出门了，明日才回来。”

粉裙婢女凌厉的看了她一眼：“我劝你别耍花招，不然你永远也见不到关明宇！”

辛艳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的问道：“明宇他现在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他好不好？”

“你只要乖乖的将神女交代你的事办好，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粉裙婢女甩开辛艳楠，冷着脸走出了房间。

辛艳楠颓然的瘫坐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

听辛云霜讲完这些陈年往事，苏子凛轻声道：“沐夫人是个好人。”

为了关明宇，不惜嫁给辛放这样的魔头。

谁不想得遇良人？可世间总有阴差阳错的事情。

辛云霜笑道：“听宫中老人说，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即便被迫嫁给我父亲，也从未自怨自艾，反倒对天魔宫上下很宽和。”

每每听别人这么说，她心底就对沐清秋就多一分思念。

若是她活着，一定是个温柔的娘亲吧？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金桂深处传来。

辛云霜和苏子凛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向前走去。

一方空地上，一面容俊美的白衣男子正坐在金黄的桂树下，指尖轻拨，婉转的音律随风而散，琴声悠扬，令人听的如此如醉。

直到最后一个音调落停，此曲才算结束。

辛云霜忍不住说了一声：“好曲！”

秦天磊闻声回头，起身行礼：“弹奏的时候便觉身后有两道气息，不想原来是三小姐。”

“秦门主在音律方向登峰造极，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三小姐说笑了。”秦天磊又回头看着桌子上的古琴说道：“想当初这把琴还是三小姐所赠，若没有您的慷慨相赠，天磊又如何能弹出这么美妙的琴声。”

“秦门主客气了，我于音律一窍不通，这飞仙琴留在我手上，也只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而已。”说到这，辛云霜又好奇的问道：“秦门主今日怎的会来到这灵山寺？”

秦天磊笑道：“三小姐也知我身子总是不争气，偶然见这灵山寺是难得的灵秀地方，想着来小住几日。”

“怪不得之前听人说秦门主不在宫中，原来是在这里来躲清静。”

“那三小姐呢？总不至于像天磊一样，来这偷得浮生半日闲吧？”秦天磊笑着说道。

辛云霜晃了晃手中金桂枝条。

秦天磊后知后觉道：“是了，今天是沐夫人的生辰，每年宫主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日。”

辛云霜也怅然说道道：“是啊，一年又一年，岁岁又朝朝。”

秋风乍起，夜色微凉，弯弯曲曲的幽静小路上依稀可以听到点点虫鸣。

苏子凛说道：“我今日见宫主参拜礼佛的模样很是虔诚，我想他对沐夫人一定用情很深。”

他没有想到辛放这样的枭雄竟然还会那么温和的一面。

辛云霜回眸看向不远处的大殿，淡声说道：“的确，我娘算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

就好像花昔梦之流，虽然会讨得他一时半刻的欢心，但却从未走进他心里。

山中的夜晚总是比外面气温低上几度，辛云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苏子凛解下外袍，递给她。

“这会儿天凉，你穿得很少，若你不嫌弃，还是披上我的吧。”说完，便先红了脸颊，又唯恐辛云霜拒绝，又补了一句：“这是今日新换的。”

辛云霜心中一暖，翘了翘唇角：“谢谢。”

待披上长袍之后，顿觉温暖了很少。

鼻翼间那干净的皂角味，让人心中一动。

辛云霜不由的勾了勾唇角，看向远处漆黑的山峦。

“苏子凛，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大夏又开始在边疆挑衅了？”

听说已经出现了数十兵士伤亡。

苏子凛叹息一声：“这一战不会太远了。”

挑衅，试探，这一切都是大战的前奏曲。

“最近我接到消息，很多流民开始北移，慈幼堂最近接收了不少流民，战争应该比所有人预料的来得快。”

这也是辛云霜最担心的。

苏子凛也拧着眉头说道：“若真是那般，我.....”他扭头看向辛云霜，沉声说道：“若是战事起，我可能就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失信于她，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可若真的战事起，他必须要走。

辛云霜笑道：“好男儿就该上战场，你留在这里，只守我一个人，可上了战场，却守千千万万大楚百姓，孰轻孰重我分得清。若真到了那天，我送你可好？”

辛云霜的声音清清冷冷，平静又充满力量。

苏子凛定定的看着她清丽的侧颜，心中满是温暖。

“若是可以，我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来。”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守着她，哪怕他的力量微不足道。

辛云霜垂眸拢了拢身上的黑色长袍，怅然道：“是啊，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走进她心里，更没想过她也早已习惯了苏子凛陪在身旁，好像这一切都悄然发生，让人无从追寻到底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夜色凉如水，浓厚的乌云将最后一点月光吞噬殆尽。

宏伟的大殿中，安静的只剩下有节奏的木鱼敲击声。

直到一根长香燃尽，辛放才起身准备离开。

主持宝相庄严的说道：“施主诚信礼佛，想必那位女施主定会早登极乐。”

辛放回头看了看角落里一盏明亮的长明灯，只道：“希望如此。”

刚回禅房，辛放骤然色变。

“谁！”

“辛宫主，别来无恙啊。”

嗤的一声，整个禅房都亮堂起来，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纱覆面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