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茶端来,恪嫔便请曼丽品鉴。曼丽心里有事,不过略一沾唇,便放下了。恪嫔脸上一丝笑纹也无,淡淡道:
“人道外甥像舅,而今看来,倒也似姨。施贵人容貌上与太妃仿佛,举止上也像。”
曼丽自小从不曾听人说她相貌动作与太妃相似,止有人说她似太妃般命好的,如今听恪嫔这般说,心中大异,便笑道:
“外甥姨母,血脉相关,容貌相似也是应有之义。只是举止行为当有所不同才是。”
恪嫔慢慢放下茶盏道:“我这茶的水乃是白露那日收的朝露,小雪那日收的细雪,贮在瓮中,藏于地下,来年启封所泡,水质轻浮,泡茶最宜。可叹当日太妃尝不出好歹,如今施贵人也尝不出。”
曼丽听得面皮红涨,原来她年幼时,因着惫怠,又嫌茶味甚苦,总不肯好好学习,不过看上一两本《茶经》《茶道》之类的书,知晓个大概罢了。往日她在家中,喝的多是甜水,一点苦也不吃,如今怎能品出个好坏?结果却叫恪嫔视她为个大俗人,曼丽怎生不脸红?
幸而恪嫔尚不至将与太妃之仇施在曼丽头上,兼晓得她不会无缘无故到访,因而略刺了一句,就放下杯来,问她所来为何。曼丽松了口气,忙忙将事情原委说了一番。恪嫔听后,只管沉吟不语,半晌不见应下。曼丽登时心头忐忑起来。
此刻她忽脑筋活络起来,想到若是恪嫔不应此事,皇后皇贵妃,甚至皇帝,断不会说是恪嫔不乐见皇帝的缘故,定要说是因着太妃,迁怒于人,累他们不得进去休息。这笔账到头来恐还要算到自个儿头上。何况今日皇帝已是恼了太妃,他动不得太妃,难道还动不得一个自己?纵然太妃耳目深长,他们当时发作起来,太妃又岂能救护及时?说不得仍是自己吃苦头。曼丽此刻,方才悔悟皇后居心叵测。然而木已成舟,又不敢催促恪嫔,以免适得其反,只得坐立不安,静候恪嫔回复。
那恪嫔却好似有意磋磨曼丽一般,且不急着答言,只管端了茶盏,坐着细品。曼丽等得心焦,恨不能上去将她那茶盏夺下来。但她也晓得不可造次,只好在心里暗恨道:都说喝茶一杯为品,二杯已沦为解渴之物,如今她三杯四杯下去,简直俗不可耐,方才还敢厚颜说我不识风雅,不懂品茗。
又停了有一会子,恪嫔这才慢慢放下茶盏,绷着脸道:“论理我已落了发,虽不曾舍身侍候佛祖,到底也是个修行的居士,不好随意放外人进来走动。”
曼丽听了这话,犹如怀里抱冰,彻骨寒凉,为着自己免遭苦头,忙破天荒头一遭与人赔笑道:“虽是如此,娘娘究竟是有个恪嫔的名头。倘若来的人是皇后,依礼佛之名尚可以拒了。可皇帝如今也在,臣妾一道,究竟有君臣之分,不当全按佛理行事。”
恪嫔眼皮微抬,定定瞧了她一眼,缓缓道:“施贵人口齿伶俐,更似太妃了。但正是你这话。皇帝乃是君上,为臣者不可拒君上于门外。还请施贵人辛苦一趟,请皇帝一行进来暂坐。”
曼丽闻言大喜,也不计较她又暗刺自己肖似太妃的话,忙起身道谢,恪嫔也不与她多言语,唤宫女送她出去。曼丽飘乎乎走出竹林,忽见阳光刺目,头目眩然,回首望去,依旧是幽篁森森,细叶习习,顿生悚然之感。又行了几步,只觉白日耀眼,刺得人头昏。她何曾受过此等委屈,忽涌上一股平日的娇蛮劲儿来,想着自己怎么着也是太妃亲甥女,谁又敢为难自己?索性一赌气,半步也不肯再行,止令宫人跑去回禀,自己寻了个阴凉之处,又使旁的宫人掇来个竹椅,自坐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