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因只是无品秀女,不得随同德嫔,只好在最末坐下,杂在一群低位妃嫔中,也无人与她搭讪。倒是一旁的宝儿见她一副倒霉相,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还与她闲谈几句,又因她气弱体虚,说话吃力,不耐烦听,也就不说了。
无人说话,小妮反倒乐得清静。恰好宫女与她们奉茶来,她便接了一杯在手,方饮了一口,还不待放下,手肘忽叫人一撞,那一杯茶水正正泼在前襟上,小妮唬了一跳,帕子也来不及抽,忙用手去拭,生怕晕了胭脂红记。怎料那胭脂遇水则洇,早染成一片,旁人一眼就能瞧见,势必是要去更换新衣了。
小妮登时急得要哭。那撞了她的人还以为她是位卑职小,唯恐失仪,才惶急不已,反倒和颜悦色安慰起她来:“是我一时不察,误撞着你,该是我的不是。所幸此刻人还未齐,我自带着备用的衣裳,瞧你与我身量仿佛,且拿我的去换了,算我赔与你的东道。”
小妮认得说话这人,不是别人,乃是个权势煊赫的人物,自己沾惹不起。原来撞着她的正是那姬茵儿。小妮久在民间,晓得自从罗后身故,罗后当日率的一干亲军死的死,抓的抓,顿作鸟兽散,这姬小姐所领的锦衣卫却是大大出了风头,顶了罗后亲卫的位子。
又因当日锦衣卫镇压罗后党羽,手段酷烈,又不免殃及无辜,百姓口中,那姬小姐仿佛夜叉罗刹,锦衣卫个个是吃肉不吐骨头的心狠手辣之辈。小妮虽见姬小姐十分和悦地与她说话,心里岂有不怕的道理?因此也不敢抱怨,只得含糊应了。
姬小姐却不知她无意中坏了小妮的大计,想着自己所携的乃是一套重绢妆花的衣裳,昂贵过于小妮身上这一套,谅她不好抱怨,便不当回事,打发身边侍女陪了小妮更衣,自管寻了位子坐下。
小妮一声埋怨不出,只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暗记下这仇,面上自随了侍女退去更衣。又见姬小姐所携之衣甚是华丽贵重,心里也不见喜色,反倒忐忑,若是上衣过分花俏,可要如何再点个红点?
小妮本想着侍女必要带她寻一个梳洗之所,里头必定有一应梳妆之物,无论何种胭脂,寻来点个红点,料想不难。谁料那侍女也不谙宫内门径,生恐走远生事,只就近寻了间空屋,便要服侍小妮更衣。小妮急得无法,不情不愿道:
“我还有妆容要收拾,务必另寻个能梳妆的地方让我更衣。”
怎料那侍女想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又见小妮不过一介无名秀女,有心糊弄她,便张口道:“我见姑娘妆面不乱,竟不必重画了,只换了衣裳就是。”
小妮见她已将衣裳抖开,料定她决不肯另寻地方,只得哭丧着脸,强自镇定,换上衣衫。幸而姬小姐这套衣裳虽是妆花的,上头的沉香色袄子却没什么花,略叫小妮松了口气。那侍女催逼又紧,只得勉强换上了,随她出来,重又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