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抚琴的人,就是玉瑾。透过轻卷的帘幕,安歌看见玉瑾一袭白衣,正端坐与琴台前。他面容消瘦,神情专注,对阁外的一切事物,皆视而不见。安歌的眼眸不禁微湿,这是政变后,她第一次见到玉瑾,她立在卷帘门外,踌躇着要不要进来。又是一阵风拂过,荼蘼花的香味又氤氲传来,夹杂着花香味的,似乎还有属于某一个人的淡淡体香……
玉瑾受了触动,他敏感地觉察到了。他抬起头,眼睛里裹挟着抑制不住的惊喜。因为心有所思,“嘣”的一声,他手下的琴弦,一下就断了!指尖受了疼,玉瑾也浑不在意。他站了起身,朝小阁外走来,在卷帘的珠门内停下,透过朦胧的帘幕,看到了门外立着的那个惆怅低眉的佳人。
果然是她。阁内的玉瑾迟疑了一下,伸开帘门的手,马上就缩了回去。要不要见她?要不要见她?自己这样的处境,当然不宜见她。何况,他的心里,还有种种的疑虑。玉瑾沉吟片刻,心已有了决定。
他复又转过身,依旧回到案前,低头修理起断了的琴弦。他这些举动,帘幕外的安歌,俱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压抑住心里的激动,伸手轻轻将卷帘门拉开。“是我。”一声轻唤,她已伫立于门内。玉瑾知她已经进了来,但听她启口,只是不答应,他的头,依旧未抬起。“这些天,你还好么?”安歌走到琴案旁。
玉瑾不能不抬头了,他看着她月白色的衣衫,镇定了心神,冷冷道:“你来做什么?”“我想来看看你。”待走近了,安歌发现玉瑾果然消瘦憔悴了不少,她的心里,更是一痛。“不用。”玉瑾淡漠地回,“如今我已是阶下囚,已然无福再消受你们的美人计了。”
“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见玉瑾一语道出真相,安歌的心,既慌且乱,还有一丝说不明的愧疚。“不然,你以为是哪样?你分明是玉瓒派来的细作。你在我身边也不短,我与你的那些肺腑之言,想你定然告诉了玉瓒去。”玉瑾说着,就又道:“当然,我不能否定你的琴艺。”安歌只得承认:“你要这样认为,我也没办法。我身不由己,不得不如此。”
玉瑾就苦笑道:“其实,我早看出来了。玉瓒自小与我不投,哪会这般好心待我?”“你既看出,为何不说?”“我不说,只因我想多听一听你的琴声。我以为,时日久了,或许能感动你。”安歌看着玉瑾,沉默良久,无言。“我是个散淡的人,心里也不想记怨你,你不如就走了吧。”
一声清冽的弦音传来,玉瑾已然将断了的弦,续上了。安歌终道,“请相信我,我始终没有害你之心。”玉瑾便闭了闭眼睛,口里一叹:“我知道,你还是走了吧。”安歌只得黯然转过身去,阁内的气氛更是僵持。好半晌,还是安歌先道:“听说,是你主动提出,以后要离开都城,各处云游的?”“不错,我从来就无帝王之志。”“你会去哪里?”“这些,也由不得你问了。”“我是不该问。”安歌复又走至卷帘门边。玉瑾胸口缓了一缓,他垂目道:“谢谢你来看我。此刻,我只想一人静一静。”
安歌走下台阶,看着这小丘旁的荼蘼,突然想起一句诗:开到荼蘼花事了。若有一日,玉瑾不在,想必这些他亲手摘种的荼蘼,也会消失于无形。她黯然地离开小丘,却不知道,丘上的玉瑾,一直立在阁外看着她,目送她离开。
当晚时分,安歌回到玉泉宫。懋儿已经得了搬离的信儿,正忙着整理。见了安歌,懋儿就叹:“郡主,这才将东西收拾进了玉泉宫,不想明天又要搬了。”安歌听她称自己“郡主”,就问:“你叫我这个干什么?”懋儿就道:“姐姐还不知道呢,方才一个小内侍拿着圣旨过来了,燕王还未登基,却先用诏书颁下圣旨,封姐姐为郡主。”
安歌不免蹙眉,不想玉瓒行动之快。她遂对懋儿嘱咐:“以后不要提郡主之类的话。到了太后那里,不管有多尊贵,可都还算下人。”懋儿点头:“我知道,只是姐姐到底是郡主了,太后身边的一干人待姐姐也会尊重一些。”安歌却是移了话题,与她道:“方才,我去看了太子了。”懋儿整理完一个包袱,想着太子殿下的种种好处,低沉了心情,眼眶又红红的。
这一晚,安歌在玉泉宫歇下,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同样不能入睡的,还有幽禁在东苑小丘的玉瑾。阁内已经点起了灯,阁外还挂了一盏灯笼。这盏红灯笼,还是幽禁之前,他着人去安歌的住处要了来的。他以为,以后将再也见不到安歌,想来想去,拿了那“气死风”来,也是一个念想。玉瑾用完晚膳,便欲去屏风后安歇,刚至屏风后,玉瑾便觉出身旁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