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走后,玉瑾便换了衣裳,去了太后宫里。见太后正坐于榻上,听个说书人说书,墨菊嬷嬷在旁,一时也听得入了神,玉瑾就笑道:“祖母好兴致。”太后知是玉瑾,便抬眼看向他:“你来了,坐下吧。”一面仍意兴盎然地听书。听罢,太后才挥了挥手,对那说书人道:“你退下吧。”墨菊又过来献了茶。
“听说,你近日在东宫很有些乐不思蜀啊!”太后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玉瑾一怔,忙站起笑问:“不知祖母指的什么?”
“你心里清楚,那名女子,不能留。我人虽在慈宁宫,可你东宫的动静,从来都一清二楚。”
玉瑾目光闪烁,心知到底是藏不住了。太后正色道:“你母后也知晓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个态度!从小到大,你都是极乖的好孩子。只这一件,却是轻浮了。”
玉瑾初时并不回话,屋里的气氛很微妙,只听得铜壶滴漏里传出的嘀嗒声,那炉里的香已经燃完,墨菊又弯腰续上几支。
太后叹道:“这些芸香是别国进贡来的,宫里收存的也不是很多。明日,依旧用我们永夜的檀香好了,咱们这里,能俭省些便俭省一些。”墨菊回道:“倒也不短这些的,历年积存的还在库里。”太后便又笑:“倒是我忘了。可见这人上了年纪了,总是忘前忘后。”墨菊就也笑:“不是您健忘,是您心里盘桓的事太多。”
太后这才对着玉瑾,严肃提醒:“到底你的身份不同,你是储君,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永夜,我也不为难你,你只需将这位云姑娘送回燕王府便罢了。”“这位姑娘,孙儿心里是当真喜欢的。”一想到安歌,玉瑾脸上便显出一抹沉醉笑颜。太后摇头叹:“不可!你可知这朝堂里有好些支持你二弟的老臣?若因此事你被拿了短处,于你父皇面前,你可就不大讨好了!”“这些孙儿自然知道。二弟文武兼备,诸多方面,的确强过我许多。”“既如此,你就更该小心才是。”“孙儿知祖母的厚意,但这件事上,孙儿还是想遵从自己的本心。”
见玉瑾还这般执拗,太后不禁生气。墨菊已点燃另一束芸香,太后闻了一闻,又叹:“其实,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人?日后你登上大统,何愁没有解语花?”“造化弄人,孙儿自见了那云姑娘一面后,便爱慕上了。”“冤孽!如此你是不改了?”“不改。孙儿不是算卦的高人,今日不知以后,即便日后真后悔了,我还是坚持当初的决定。”太后目光垂了一垂,道:“你既不改,我多说也无益。与其和你说这些令你烦心的话,还不如将宫门关闭了清静。”
玉瑾见太后如此,想起从小太后的疼爱,还是上前宽慰:“祖母放心,安歌只在东宫做个琴女,孙儿知道分寸。”太后已不欲和他说话了,还是又耐不住告诫:“她在一日,便总是有人会拿她作文章。你到底年轻,还不知朝堂的残酷。若失去了大臣们的拥护,即便你登基了,也只是一个空架子的帝王!”“其实从小到大,孙儿心里也并不属意那帝王之位。与权势相比,孙儿更喜欢自由!”太后气极反笑:“你若没了权势,哪儿来的自由!”想想,又道,“与你说了这许多,不过是对牛弹琴。你要想留住那位云姑娘也不难,只需过了你母后这关。”说完,就令玉瑾退下,自己则起身往寝宫后头的佛堂而去。
玉瑾无法,只得呆立在那里。墨菊见了,上前悄悄对他道:“太子殿下出去吧!”“太后多虑了!一个琴女,不足以掀起什么风浪的!”“太子殿下还是小心为好,太后最疼爱的始终只是殿下您一人!”“我懂。”“太子殿下既懂,就不该让太后生气,朝堂诡谲,风波不定。太后只是担忧您!”说完墨菊也退出寝宫。
永夜历经五代,每一代的皇后均出自功勋世家的许门。太后如此,皇后亦是如此。她们既是婆媳,又是嫡亲的姑侄。本来,玉瑾选妃,也要在许门挑选的。无奈,至许后这支,却无半个兄弟,有的只是庶出的七八个姐妹。既无兄弟,这许氏一门,就算无后了。
太后每每想起这些,心里不免低沉,也担心无舅家的庇护,玉瑾登基会有不测发生。只是,事情偏不朝她预料的方向发展,出生仅比太子小数天的燕王玉瓒,英明神武,文韬武略,不但深得皇帝宠爱,更是赢得朝堂过半大臣的支持。有他在,太子的帝位怕是会经历很多波折。只是……毕竟玉瓒也是她的亲孙,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的目光也逐渐被玉瓒这一年年、一次次的军功给吸引过去。太后看来,玉瓒身上颇有其祖风范,欣赏之余,她也暗暗担心,他的锋芒,会不会触伤了玉瑾?
静寂的佛堂内,太后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手执念珠,默默祷告,墨菊则在前面的佛龛上供上鲜花佳果。“他走了么?”太后低问。“走了。”“果然是谁生的孩子像谁。”太后默了一会,方又问墨菊,“难道我做错了么?”墨菊叹息:“谁知道燕王殿下的身体会这般强健呢?当年他生下后,奄奄一息,瘦弱不堪。如此,也只有将错就错了。好在,不管是太子还是燕王,总是皇上的骨血!”太后也叹:“你且继续瞒着,总之不能让皇后知道。”“当年接生的几个宫女,如今也都不在人世。当年之事,除了太后和我,的确没什么人知道。”太后点头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玉瑾出了慈宁宫,踌躇了一会,就朝皇后居住的仁和宫走去。今日,永夜皇帝倒是难得地来了皇后寝宫,淡淡地与皇后叙话家常。宫女进来通报,回说是太子殿下来了。皇后就道:“他来得正好!”皇帝在旁摇头道:“一个琴女而已,你不要小题大做。”皇后气愤不已:“如今这件事,都传遍了宫里宫外。云家的这个丫头,倒是得了她姑妈的真传,极会蛊惑男人。”见皇后提起旧事,皇帝的脸色不禁一愠,对着她厉色道:“旧事莫要重提,此一时也,彼一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