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闲得吗?忙着打拐的忙着挣钱。”妈妈把锄头放起来,“这个菜你要吗?给你装一些。”
熊根香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不用了,街上都有卖。”
“说蛮话,这不要钱的菜,不比街上拿钱买的好吃些。”奶奶又补充说:“这个菜不摘得归来,也是老在菜园子里。”
“就是,”妈妈已经拉开八仙桌子的抽屉,扒拉扒拉翻塑料袋子,“摘得归来吃不完,也是丢给鸡吃,我刚刚就丢了两把在树下。”
门口果然有鸡抢东西吃,扑腾打架的声音。
妈妈拿了一个大袋子,塞了半拎箕菜,我如果没有猜错,这是投桃报李,不过我觉得大可不必,只要那些书翻得到,我一定借得到。
熊根香把一袋子菜拿到手里,埋头看了一会,似乎纠结了一下,然后就把一袋子菜放在脚下,并不舍得跨过门槛去归。
人家一贯后知后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懂得察颜观色,我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但是很少出门不带一点眼色。
不管今天过来做什么,我屋里人都很忙,真不闲得搭三理四,再说她自己一日忙到夜,不忙着打拐的挣钱,也需要忙着准备过节,并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想跟奶奶多说一些话,想跟奶奶多闲坐一会儿,不是不可以,只是今天真不是时候。
真有这么多话需要倾诉?真有这么多悲伤需要排遣?真的这么迫在眉睫不吐不快?
我有点愧疚。
也许熊根香就是一个失败又恶劣的为人母亲,但是此时此刻,真的只是一个纯良又受伤的为人女儿,一个女儿因为丧母伤怀不已,这不该被耻笑,不该被看笑话。我太小人之心了。
我包完手里的粽子,跑到灶屋洗了一下手,就说我去借书了,跨过门槛看到爸爸赶着鸡从舍屋跑出来,帮忙拦了两下,被鸡偷跑了。拐进巷子里,身后又听到奶奶大概是站在大门槛,在那里发号施令:“就是那只!昨天就是那只鸡公在打架!日日吃了食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猖狂得很,杀了它煨汤吃,省得在门口打架!”
我可以想象爸爸把树下吃蓊菜的一堆鸡赶得四处奔逃,然后抓住那只成日打架起祸的鸡公,一菜刀抹上鸡脖子,再烧上一通壶滚烫的开水,浇在躺在脚盆里的鸡公身上,一股骚臭味就混在升腾的热气里,打劫着爸爸的嗅觉神经。
我同样可以想象熊根香提着那袋子菜,跟奶奶站在大门槛,看了一会爸爸抓鸡,实在打不开话匣子,不得已才攒着一肚子话,憋着一把眼泪,依依不舍地跨过了门槛,说不定就跟在我身后,如果拐的没有停在门口禾场的话。
熊根香在奶奶跟前时常表现得很贤良,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信赖和依靠,虽然我始终搞不懂这份好感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奶奶说的每句话,人家表现得很欢喜听,连连点头迭迭称是,就是全都做不到,把那个后门子一关,该怎么打骂女儿就怎么打骂女儿,那是一个标点符号都做不到。
这不禁令我疑惑,究竟是怎样一个原生家庭,怎样一位为人母亲,怎样一段母女关系,才得以培养一个凶悍跋扈又泼辣蛮横的女儿呢?
熊根香说过燕燕外婆跟奶奶很想像,并且详细举例说明了,而我亲眼所见的那些年深日久的潜意识行为,甚至可以进行佐证,仿佛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可是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