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阁老并未怎么注意过明珊,沉吟片刻倒是没吭声,一旁的老嬷嬷却是眼眸闪了闪,看了宋老夫人一眼,忍下话头来。
宋语墨抬起头来急急道:“正是待人赤诚,是以从不露假。祖母不是常说,为人处世,坦诚方是正道么?”
宋老夫人见孙女替明玥说话,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成了。知道你是爱屋及乌,眼下瞧着明家什么都好了。”
宋语墨适才只是心直口快,不愿祖母对救命恩人说这样的话,一时情急才说出口,这会儿见祖母调侃自己,顿时大窘,低下头来,“是孙女妄言了。”
“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宋老夫人低声笑着,与孙女又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叫人送了她回去就寝,惊了一夜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送走了孙女,与丈夫对坐低谈,宋阁老心思明白,又见明家倾力相助,明璟实在诚恳担当,心中便早没了当初的怒气,反而替孙女细细思量起来。
“我瞧着倒还好,慢慢相看便是。只不过此事终归要跟墨儿的爹说一声,也得他知道了才好。”宋阁老低声说着,见宋老夫人点头,这才说了两句话去了书房写信。
宋老夫人独坐,老嬷嬷侍奉着她洗漱过罢,宋阁老还没回来,想来是与儿子还有旁的话要说,便只她一个人先行坐在暖炕上,半晌没有言语。
“若是明家倒也还好,不过那明家姑娘不是被赐婚镇南侯府了么?嫁出去倒也没什么为难的。”宋老夫人低着头喃喃自语,与身旁的老嬷嬷说着话。
那老嬷嬷姓孙,是宋老夫人娘家跟过来的老人了,听见这话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见左右无人才道:“老夫人说的什么话?奴婢这么多年来,瞧的人也是不少,高的低的都见过,咱们大姑娘说的话诚然是对的,那明珊姑娘我瞧着却不若那位正经的嫡亲小姐好。”
“怎么会?”宋老夫人对明珊印象非常好,听见这话当即便有些愕然。
孙嬷嬷见左右无人,便顺势坐在了老夫人身侧的圆墩上,垂下头来道:“请恕老奴多嘴。那明珊姑娘瞧着温善可人,听话明理,可总有举止失措的时候,咱们姑娘头一回的祸事不便是她一时激愤说出来的么?虽说这话听来有些刺耳,可老奴并非是存心故意指摘,便是那时起,老奴心里头便有些不大开心了,不过看大姑娘与她要好,也没说什么,可是今夜之事,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过来便问出事,老奴原本不想说,可她言语伶俐,倒教老夫人信重,说出来原也无妨,可她却未见十分慌张,怎是真心实意待大姑娘的?”
老嬷嬷年纪大了,说了一长串话便有些气喘,是以停了下来喘口气。
宋老夫人闻言不由震惊,思虑片刻后道:“可若非是她告知明家知晓,墨儿也不会这般快就救回来呀?”
“老夫人说的是没错。”老嬷嬷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上似乎都藏着对世事的通透认知,她替老夫人捋了捋厚毯子一角,这才接着笑道:“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先前听说是极其柔弱的,便是咱家大姑娘在老太爷和您教导下,遇事之时还有些彷徨呢,她却是神色平静,像是心里早有事情一般,那明家嫡亲姑娘京中名声虽略有些不好,可夫人瞧瞧她办的事,哪一处不是为着大姑娘着想,没漏了半丝风声,这也与她素日的名声相合。”
“咱们和明家还没议亲,别说是嫡亲姑娘都不怎么来给家中招惹是非,那姑娘温柔知礼,也该知道这个道理。”老嬷嬷低低地说着,见老夫人面色松动,这才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许是老奴多想。大姑娘也是老奴看着大的,只是想略略提醒一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得慢慢看才是。”
宋老夫人面色惊疑不定,虽说她确实喜欢明珊,可听了跟在身边几十年的老人说的话,一时也有些踟蹰,孙嬷嬷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是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长个心眼总是没错,只是不知道宋语墨会不会懂得其中的道理。
到了第二日上头,宋家好歹都回过神来,宋阁老赶着去敲打京兆府尹,宋语墨吃过早饭后便同祖父说了,那不知深浅的丫头交由她来处置。
宋阁老原本是打算交给自己妻子的,见孙女如此,想了想倒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这才出门。
宋语墨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送走了祖父,又劝慰了宋老夫人,让孙嬷嬷扶着老夫人去花园子里瞧瞧,自己这才换了衣裳到了后头偏僻院子里去。
那柴房在厨房后头的几间房子里,原本就是用来冬日里储藏柴火的,眼下里头还有几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柴火堆,一旁的柱子上便绑着一个去了钗环的丫头,容色颇有几分清丽,面上却是泪痕遍布,形容憔悴之下,连原先的几分丽色也看不大出来了。
宋语墨缓步走进去的时候,紧紧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定了定神才跨步入门。
那女孩儿委顿在地,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见宋语墨的身影,登时眼中爆发出剧烈的光彩来,她原本以为会是宋阁老和宋老夫人来处置,自己定是必死无疑,可眼下竟是大姑娘来了,自己跟她的时候不短,想来她总能手下留情,甚至还有翻身的可能也未可知。
“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奴婢实在不是有心的,奴婢也是受了人蒙骗才将大姑娘带出去的,我若是知道有贼人这般想要陷害大姑娘,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大姑娘求求你,是芙蓉错了,是芙蓉错了。”
丫头开口便是哭天抹泪的求饶,宋语墨心中一颤,几乎不能听,片刻后才紧紧地握住了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后的丫头沉默地送上一把凳子后便站在一旁,侧头不看芙蓉的惨相,都是做丫头的,大姑娘一直待下宽厚,她们都知道,可偏偏芙蓉有几分钻营的能耐,竟挤到大姑娘身边去当差,在大姑娘看不见的时候还冷言冷语甚或者欺负过她们,随后又一笑了之,当做没这回事。
她们忍得够久了,自也不打算多说一句废话。虽然都是闺阁小事,可积少成多,也是怨气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