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不去想他会如何看待她,是否与慎行一般直接定下她的罪状,毕竟她在他那里毫无可信,或……
心底有一个更为清晰的念头,她清楚的知道,惩处与否,与她是否真的损坏了梅瓶并无多少相干,她就在这里,在他的一指之下,万事……只需他一个心念,罢了。
宫外流言纷纷,她身份已是暴露,他会如何处置她呢?
将她安放在这书房是为一个幌子,眼下看她这幌子已算物尽其用,那么之后呢?
她立在那处,片刻不得松懈,只觉稍一松懈便会被那不尽的杂念吞没了去。
然他却只看那简牍。
“研墨。”
几分怔,或许慢了几息她才听到这声音。
她有些没反应过,已做好被问罪的准备,却未想他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抬眸,正遇上他抬起的目光,她心中猛然一紧,意识到这并非是她虚空的错觉,忙点头,应一声,速速的朝他案边去。
他目光已是垂下,复又落在那简牍。那淡薄的一眼仿佛再无他意。
她不敢再分神些许,轻步上前,谨慎立在长案一侧,一手扶袖,一手先持无垢净水滴于砚堂,而后执墨锭,着意不去揣测他此般何意,只是一执墨锭才是愣了下,这砚……
她发觉砚是换过了的。
分明记得原先这里乃是一方端山砚,正是慎行多次耳提面命要她千万小心切莫磕碰——那是妱阳上神所送!
如今这方,仍是端山砚,却与妱阳那方不同了,她难免微愣,想起她头一日在此研墨便磕碰坏了一方砚台,现下换走了妱阳的砚,也便……不难想通了。
心中登时几分不畅——他难道认为她会犯下同一遭错误,抑或会因是妱阳之物而需对她再加防备?
于是一凝,墨锭持下,腕中灌力,务必要将这墨研得合意妥当,亦珍惜这砚台不使它半分损毁。
她研得全心贯注,倒暂且忘却了纷繁杂念,书房一时静谧,只一研墨一阅卷,直到他淡而低的声音再次响起。
“梅瓶。”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他执起笔,而她的心中方起出“终于磨好”的心念,那端墨锭方离,他的笔锋便要落,她心中不及再起他念,只听梅瓶二字便立时一跳,这厢心念一转,那厢便庆幸墨锭已离砚,不然这一番劳力险些功亏,她出声,“梅瓶!”
笔蘸墨,他悬腕落笔,喉间浅应一声示意她可继续。
“梅瓶,被损了……”
她开口是几分喘——显然凝力研墨对她亦是不小的体力活,他落笔不停,不徐不疾,她亦暗稳心神,徐徐缓缓的将今夜事由说下,末了,到底是未说自己推断。
“嗯。”
她说完,他收笔。
这人,从前便写得一手好字的,不只形状,最难得气韵,道祖从前道字如其人,她自认写得不差,及至见他,才觉气韵二字亦有高低,想来她最初在意于他,便是从这一分“不服气”开始……而今他的字愈发进益,比起先前气韵,如今已有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之感,只叫她心内叹妙。
心神片刻的散,又极快的收,因她俄顷听他说了一句,而她因太过诧异而竟一时没了反应,直到他放下笔,抬眸复向她看过,他道,“既自陈你之过,便将功赎过。”
“将其修补。”
原……
竟不是她听错,他竟……
她愣在当场,怎样都未想到他会是这样一句——无有问罪,无有追究,甚至仿佛无有在意,只这样轻描淡写一句,仿佛他们严阵以待的此般大事,不过……这浅淡淡一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