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儿,不知不觉先生来到了我身旁,“那是……莲公主?”
“是的,那是我的妹妹。”不用看,我都能知道我现在的表情有多柔软,多骄傲。
先生眯着眼睛看了看,发出了叹息:“啊,真是个可人啊,真可惜……”
“什么?”我的心慌了一瞬间,急忙追问,“先生,方才课上我仍有一处不甚理解。虽说是政治联姻,但是可人终究不是物品,当作筹码远嫁未免……”
先生打断了我的话,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联姻作用之大,一来巩固统治,二来拉拢群臣,三来亲近邻国,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命运,四公子,您的使命就是使韩国振兴强盛。”先生清高而且温和的神情第一次那么残酷,“所以,哪怕是血脉相连的妹妹,哪怕是宠之入骨的妹妹,也是你需要舍弃的一枚棋子。”
“公子,有所觉悟吗?”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窗外仍旧是小姑娘毫无觉察的娇脆喊声:“四哥哥!四哥哥!”
她的鬓角戴了一朵鲜妍的桃花骨朵儿,正如她一般烂漫纯净,不谙世事。
明明是寻常看见她的笑靥如花,我会莫名其妙地愉悦整整一天。可是如今,看着她的笑颜灿烂,我却抿紧了唇瓣,背过身去,不再去看。
我不能再看她了,不然我一定会心软的。因为哪怕是现在,我就心疼得厉害,好像是千万把匕首一刀一刀地割着。
终有一天我会为了韩国牺牲一切,包括你。
有这样龌龊想法的我,又有什么资格享受你的笑容?
先生就像是佛堂里,被香火供奉的佛像,表情慈祥却又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的举动。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也似乎是叹息。
“谢先生赐教。”我恭谦地作揖,微微弯腰,低敛眉眼。
先生教导的喜怒哀乐不可言喻于表,我牢记在心,着实不敢忘。
我身上肩负着重任,生来便是有的。自幼以来,耳提面命。韩国高于一切之上,只有能够兴盛韩国,无论什么都是可以牺牲的。
既然终究是要牺牲你的,那么请你现在,不要靠近我了。不要再对我笑,不要再喊我四哥哥,不要再用那样天真烂漫的眼神看着我了啊。
现在,就已经舍不得了。
终有一天,我会抛弃你。
不知不觉,她已经长到了待嫁的年龄。
抬眸,我望向她。
她正眉眼弯弯,偏首软声:“新郑的果子最甜了,四哥哥跟我走,好不好呀?”
我凝视她良久,万千话语最终化作一句,“不了,为兄尚且有政事处理,莲妹也该多加小心些,早些回宫。”
她看着我,仿佛能看破我所有的心思。那双爱笑的眼睛,何时何地也是这般可以洞察秋毫,眼中摇曳生姿的血色红莲,亭亭玉立。
“先前……父王送了我一只小鸟,羽毛是浅粉色的,跟当时我的衣裳一个色。我从未见过,见了便心生欢喜。”她用水葱般鲜嫩的手指缠绕着鬓角的发丝,抬眸便是一派的天真烂漫。
我从前很喜欢听她说话,那种千回百转的强调世间唯有她拥有,缠缠绵绵的,仿佛绕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继续平静地说:“我开始养它了,每天喂食喂水,给它唱一段一曲儿解解闷。念着它,想着它,宠着它。后来它长大了,我发现,它会啄坏我养的血莲花。”
“我很爱它,但比起它更爱血莲。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继续照顾它,只是心里想着,未来的一天要把它交给别人养了。”她的神情很认真,就像是回想一件严肃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颤了颤睫毛,闭上了眼睛,仿佛预见了她要说什么。
她回眸看我,“可是后来我找不到它了,四处找,再也没有找到。它好像知道我不喜欢它了,所以自己瞧瞧溜走了。”
果不其然,我的心尖再次出现那种熟悉的刺痛,再密密麻麻地攀爬上背脊。
我犹疑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她微卷的长睫覆上我的指腹,痒痒的。
“莲妹……你也太聪明了。”我阖上眼眸,叹息一声。
人与人之间来往匆匆,擦肩而过,这样近乎敏感的聪明,尖锐到让我心痛。
求你无忧无疾百岁安生不离笑,盼你常乐常喜一生安康莫蹙眉。我在心底祈求,却又怎般都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浅淡的祝福:“愿你……安好。”
当真是……话说三分,却痛十分。
我亦如幼时那般握着她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我想她是知道的,毕竟她那般冰雪聪明,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告别。
不出所料,一直平静如水的她却是蓦然笑了,“王兄走好。”
我背过身去,缓步离去。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最是薄凉帝王家,你我生在王家,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缥缈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呢?我知道我终将牺牲你,来换取江山社稷。可不舍,终究是扎在心间的那一根刺。
若有来生,你我便不要再跻身于王权富贵之族了。只有投身寻常人家兄妹便好,到那时,我便不再左右逢源,只需好生顾着你便好。
吾妹,吾悦,吾爱。
只可惜你我生不逢时,今生今世到此为止,虽然我曾经无比向往,但终究还是再无将来。你我之间的羁绊,到此结束。
最是薄凉帝王家,待韩国兴盛,为兄再为你以死谢罪。
莲妹,可好?